在地上蹲到腳都麻了，可站在跟前的笨男人卻絲毫沒有要扶起自己的意思。狐狸精憤懣地跳起來，兩腿失去知覺，在落地的時候無法站穩，一個趔趄直直碰到了木屋上。
    好在他的頭比木頭硬上好幾倍，這麼“嘭”的一聲撞上去卻連點兒擦痕都沒留下。無視死鬼臉上的訝異，破天一把推開礙手礙腳的死鬼，齜牙咧嘴跑到河邊，一個箭步衝進河裏。
    在水裏呆夠了，他從水裏冒出頭來，遊向一塊半露在水麵的礁石。誰知剛一碰到滑溜溜的石頭，無根便像遊魂一樣突地出現在他麵前，而且就站在那塊明明是他先發現的臭石頭上！狐狸精後退兩步，渾身緊繃。
    明顯的敵對意味無根自是感覺到了，卻隻是輕輕一笑，仿佛根本就不屑一顧。
    也不知為何，他就是看這個貌似溫和無害的男人不爽！破天泡在水裏，一臉的嫌棄，沒好氣地吼道：“這塊石頭明明是老子先看上的！”
    低頭看看腳下長滿青苔的石頭，即便破天並不友好，他也毫不在意，仍舊掛著淡淡的笑，聲音溫和如玉，“喔？這我倒是不明白了。石頭立在水中央，即使是你先看中的，我也可借以歇腳，對吧？”
    被無根這麼謙恭謹慎地回了去，破天隻覺得心頭的火憋得急，“少跟我來這一套！說，你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
    無根但笑不語。
    見那人不回話，破天一下子繃緊拳頭，跳出水麵，卯足力氣砸向男子麵門。
    這一拳用力極猛，可那青年卻僅用一根指頭便把他死死擋下，連一點兒拳風都沒有透過去。
    高手過招，一式便知深淺。見青年如此厲害，破天瞳孔緊縮，向後飛離一丈，試圖與那青年拉開距離。
    卻不料青年根本就沒有給他任何機會，雙腳踩風立刻追上去，速度之快讓破天更加心驚。眼見自己是逃不了了，破天幹脆停下，轉身朝那人大喊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無根倒也奇怪，見破天停下，他也就停下來，兩人之間大概保持了十米的距離，“我來並不是為了找你麻煩，隻想尋回古神而已。”
    “古神？什麼古神？”
    聽見破天脫口而出的疑問，向來溫文爾雅的無根驚訝地張開嘴巴，“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M的，這臭男人到底在說什麼啊？分明是老子在問他，現在倒好，竟然把球踢回來了。
    瞧見破天一臉不耐煩，無根輕笑，“小妖兄弟可知去年秋天天帝下令，命天界眾仙至南國妖域尋找古神？”
    破天白了那人一眼，“廢話！”
    “我便是下界尋找古神的其中一人。追尋天帝給出的古神氣息，從南國妖域向西穿過天幕，途徑一繁華城鎮、屍王居所、迷香鎮以及香溪鎮天道派，最後又回到這裏。小妖兄弟認為原因何在？”
    無根的聲音很溫和，細膩平緩的音色在旁人聽來恍若春風，可在破天聽來卻猶如利劍穿心。
    看見破天明顯蒼白的臉色，無根又道：“自然是因為古神曾經去過這些地方。”
    他已經知道答案了！他知道男子話中的意思！死鬼便是古神！嗬！嗬嗬！為什麼之前他就沒有猜到？！他可以助他重塑元丹，他可以輕鬆穿過天幕，他可以輕而易舉殺死屍王，他可以一根指頭捏死臭道士……
    可是他卻仍舊不想承認，是因為一旦承認了死鬼就會離開？還是因為害怕死鬼對他毫無留戀？
    “死鬼……”
    不忍看見破天臉上隱忍的悲慟，無根別開臉，緩緩道：“小妖兄弟可知古神緣何而來？”雖說是在問他，無根卻並未期待他的回答。
    眼前的表情太熟悉，曾幾何時，他也時常看見這樣讓人心碎的神色。他知道眼前這桀驁不馴的妖物定是對古神有了天理難容的情愫，可神便是神，妖便是妖，又豈能雙宿雙棲，相攜到老？與其等待深陷泥潭之後百劫加身，倒不如現在趁他們還未明了，斬斷情根，各為路人！
    “宇宙混沌之初，天地未分，微塵充斥於所有空間，那個時候沒有日月，沒有山河，沒有生靈萬物，混沌之中隻有孤風。”
    “漫長的數千萬年之中，徜徉於天地的微塵塑它體魄，遍布於穹蒼的生靈賜它精魂。天地初開，它便成了洪荒之時飛升天外第一史前古神。天外浪蕩百萬年，宿命將他帶回人世間，卻見世易時移，滄海桑田。”
    無根赤色的眼珠微轉，瞥過破天漸漸平靜的臉，繼續道：“小妖兄弟便是古神幾千萬年的生命裏遇見的第一個生靈。”
    無根的聲音溫和得幾近飄渺，他嘴裏飄出的每一個字都生硬地撞進破天的心中。第一個生靈？我是他遇見的第一個生靈？！
    他為死鬼蒼涼的過去感到傷痛，可是他也為自己是他遇見的第一個生靈沾沾自喜。
    “天帝算出世間將有大難，古神正是助我們順利度過天地浩劫的關鍵，因此必須尋回古神。”視線微偏，看見破天臉上一絲得意浮現，心下歎息，語氣陡然犀利，“而小妖兄弟，區區狐妖，三千年道行猶如九牛一毛，何以阻攔古神回歸天界？”
    聽見無根毫不客氣的貶謫，破天當下惱怒，“你又是什麼東西！敢在這兒對老子指手畫腳！”
    “並非對你指手畫腳，隻是勸小妖兄弟看清形勢。在古神眼中，你不過就是一會說話的狐狸，與畜生相較並無區別，古神對你好不過是因為將你視作寵物，試問一隻寵物又如何能左右主人的決定？”
    什麼？！畜生？！寵物？！老子在死鬼眼裏隻是會說話的狐狸？！
    “你說什麼屁話？！老子的化形術會這麼差？！”一跳蹦起三丈高，赤如流火的長發好似花針倒豎，但那張牙舞爪的樣子在無根看來卻像是隻炸毛的家養狐狸，沒有絲毫威懾力。
    “如果你不相信，大可親自去問古神，看你在他麵前是不是原形畢露？”
    被無根溫和卻又滿是嘲笑的話激怒，破天心中憋屈，隻扔下一句“好！你等著，老子這就去！”，便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偏頭看向小木屋，破天那焦躁憤怒的神情還在眼前沉浮。他們真的很像，隻可惜天命難違，仙妖殊途。掛在男子臉上的溫和漸漸消失，隻剩下冰一樣的沉寂。
    隨著一聲巨大的聲響，木門被破天一腳踢開。狐狸精麵目猙獰地揪住死鬼的衣領，大聲嚷嚷：“死鬼！你說，在你眼裏老子是不是隻狐狸？！”
    原本死鬼正在發呆，卻被這一聲巨響以及接下來天翻地覆似的旋轉弄得暈頭轉向。聽見破天的問題，死鬼不甚理解，什麼叫做“在你眼裏老子是不是一隻狐狸”？
    見死鬼沒有回答，破天心下發慌，隻提著他的領子使勁兒搖晃，“快點兒回答老子！在你看來我是不是狐狸？！‘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
    灰白的眼珠裏映入狐狸精扭曲的麵容，死鬼暗自揣測：破天這般驚慌，難道……有人懷疑他非為狐妖？可如果這般草率地回答他，是否有些不合時宜？思忖許久，死鬼遲疑著不敢給出肯定的答案。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那好！我問你，你能不能看出我的真身？”
    真身？大概就是指他耳尖、四抓以及胸口都有一撮白毛的另一種形象吧？若是這樣的話，他確實是能夠看出真身。經過慎重判斷之後，死鬼微蹙著眉頭一本正經地點頭。
    什麼？！看見那顆枯黃的腦袋輕輕點頭，破天隻覺得好似五雷轟頂！“你真把我當畜生？當寵物？”自語著後退兩步，狹小的空間讓他的背部一下子便貼在了牆上。
    看見破天的臉色瞬間蒼白，青白的嘴唇顫抖著說著什麼，備受打擊的可憐模樣竟叫死鬼驀地心緒壓抑，他抬起手試圖安慰破天，卻被破天驚恐地一把揮開。
    破天猩紅的雙眼不斷逃避他投過去的視線，死鬼幾次三番挪動腳步卻仍舊不能和他正視，於是他伸出幹柴一般的雙臂牢牢箍住破天的下巴，讓破天不得不看著自己。這也算是死鬼有生以來第一次像常人一般執著於某物。
    他看著破天充了血的眼珠子，那雙漂亮的墨色琉璃裏隻有一顆幹枯毛躁的頭，一張顴骨突出、皮相醜陋的臉，不知怎的，心裏卻有一種類似於破天吃飽了魚表現出來的滿足感。
    像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他抬起一隻手輕輕撫上青年左臉上的疤痕，紫紅色的疤痕像是一條被拉直的蚯蚓，猙獰地粘附在瘦削俊逸的臉上，他知道即使是臉上有這麼一掌寬的刀疤，也不能影響青年的魅力，想來青年這樣的皮相在人類看來應是極好。若是沒了這道疤痕，會不會更加……
    感覺到死鬼的手指在臉上移動，那種溫柔得似風的觸感讓破天漸漸冷靜下來，他看著眼前的男子，那頭雜草般的齊肩短發、病態的膚色、扁平的額頭、淡灰色的眼珠子、稀疏的睫毛……
    不管怎麼看，他都沒有任何特色甚至可以說得上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