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妒海生波，君可奈何？
    子涵從海中回宮的第一天，依漣便命他遷入霞光苑居住，專司侍香，不要再與令軒同處一室。她知道他二人為爭寵而生怨隙，已非一日。
    子涵依命，帶著自己的侍女將東西都搬了出去。令軒恰好到歌舞坊去了，回來時一見宮室中少了許多東西，心中便不受用。喝問道：“我那把銀梳哪裏去了？”
    “回大人，想必是海望君帶走了。”宮女怯怯的回答，海望君是子涵的封號。
    “這廝得寸進尺，憑甚麼用我的物件？”令軒怒道，“這脫了魚尾的蠻類異種，不過是仗著王上喜歡他，卻敢在我頭上動土！”
    “你，你罵誰？誰是異種？”子涵怒了……
    叫罵聲此起彼伏，宮女們隻得跑去稟報女帝。依漣匆匆趕來，鏡遷如影隨形。
    “就算是異種，也比你這個孌童強一萬倍！”子涵深知令軒的底細，在入宮之前他是淩霄城某青樓掛頭牌的小倌，是內侍總管用一萬金幣買來的。此言一出便刺到了令軒的軟肋，怒發衝冠，揪住子涵便打。依漣叫道：“放手！沒規沒矩，這宮裏須不是讓你們打架作耍的。”
    “孌童又怎樣？好歹是陪伴王上多年的人，難道還能讓一個耍幻術的騎在頭上？”令軒一轉臉看到鏡遷，便指桑罵槐。鏡遷此時卻得了依漣撐腰，怒道：“你說誰是耍幻術的？”
    “耍幻術的果然媚功也不俗，能把陛下迷的團團轉，我們這混過青樓的都望塵莫及呀。”令軒甩了一下手帕，還了鏡遷一個輕蔑的白眼。鏡遷二話不說，“啪”的一掌就甩在了令軒臉上。令軒就勢撲在依漣身上撒起潑來：“陛下，您須為微臣作主啊。”
    “幾位愛卿，休在此胡鬧了。”依漣也不知如何是好，隻得喝令子涵：“今日之事，全因你而起，跪下與軒卿認錯，朕便不怪你。”
    “臣無錯，為何要與這孌童下跪？”子涵不肯低頭，一臉的倔強。依漣道：“你若不肯跪，今日便站在這裏，直到你肯跪為止。”
    “王，海望君縱使有錯，也不當下跪辱他。陛下胸襟豁達，一發將他倆都饒了吧。”鏡遷還想打圓場。依漣便道：“既是鏡卿美意，涵卿便先回去，今後都不可如此小器。”
    子涵扭頭便出了宜香殿，令軒還不罷休，大呼曰：“陛下，你可要與臣作主啊，臣自知身上不幹淨，穢汙宮闈，才教人這般欺負，卻不如死了的好。”
    依漣正要勸慰令軒，冷不防令軒一頭便向玉柱撞去，血紅桃花霎時點染了雪白雲紋。
    “軒卿，不可衝動！”依漣驚叫道，鏡遷轉身便奔了出去：“快，快傳禦醫。”
    這裏宮人手忙腳亂，方將令軒救醒，那邊霞光苑的宮人匆匆跑了來：“陛下，大事不好，我們海望君他……”
    “子涵――”依漣拉起鏡遷的手便飛奔過去。
    為時已晚，子涵已用箏弦割開自己的手腕，血流滿地，可憐一個如金似玉的人兒，二百餘年的道行至此毀於一旦。
    兔死狐悲，鏡遷看著一臉蒼白的子涵，也不免抽泣失聲。
    依漣的心，不會比子涵更堅強，當場便昏厥過去，鏡遷的臂彎接納著她。
    鏡遷，你說，朕究竟錯在何處？
    依漣醒來時，便緊緊抱住了鏡遷，泣不成聲。
    你從來無錯，若有錯的話，那也是我的錯，我願意為你承擔一切一切。
    鏡遷始終舍不得依漣哭泣，隻是輕聲安慰她，用唇吻去她眼角的淚滴。
    六
    送舊迎新，君心止水
    儀休與子涵，都按南夢國慣例火化，骨灰葬入帝陵之側，牌位入宗廟之祀。離淵勸說依漣，生時未得榮耀，當在死後極盡哀榮。依漣便加封儀休為碎雪侯，子涵為定海侯，家人宗族，封賞無數。並免去海族三年貢賦，加封儀休的姐姐儀行為兵部尚書，領嘉平伯。
    風靈王卻天遣禦弟若寰前來朝見，送上年例貢品，所傳國書上言明將禦弟一並獻上。依漣照單全收，封若寰為就勝君，賜住錦華殿。
    鏡遷一連數日未曾涉足青鸞宮，隻在鏡心宮中，將日前采集的萎謝的銀鶴花，煉製他最新的幻藥。
    頭上剛去了繃帶的令軒，不請自來踏進了鏡心宮。宮人匆忙施禮，令軒隻是將手撫著蔥綠的長發，一臉的高傲。
    “哎呀，靈鏡君這又是在忙活什麼呢？可是什麼壯陽補陰的善藥，教你早日與王誕下龍種呢。”令軒這嗲嗲的聲音，讓鏡遷氣不打一處來，但還是故作淡定：“軒姑娘來此作甚？”
    姑娘一詞本意是娼妓，在南夢國是男女通用的。令軒被揭了老底，心中惱恨，卻又不便發作，隻得露出笑臉，將手帕一展，道：“靈鏡君可知王又有了新寵？你我都是要靠邊站的了。”
    “宮廷之中，本也棄舊迎新，與青樓何異？那就勝君來頭頗大，王上寵幸於他，本也是和親之舉，你我又能如何？”鏡遷一句話讓令軒反倒換了心境，笑道：“卻讓你得了空閑，在此煉藥，想必是已有甚麼邀寵反擊的高招了吧。”
    “我縱有高招，也不及軒姑娘狐媚風騷，你若無事，請自去。”鏡遷自顧自調藥，頭也不抬。
    “靈鏡君不要這般拒人千裏之外嘛，你我俱是服侍王上的，當以兄弟相待，何必如此呢？”令軒將手帕拂了鏡遷，低聲道：“王上寵幸我們多年，卻不曾有子，想必是貪歡縱欲傷身，今後也未必有後。你我若想固寵，隻有一個辦法，你幻術過人，就以幻術在王腹中置入假胎，然後再從宮外弄幾個嬰兒來，待王分娩之時必然昏迷，便可將嬰兒抱出，假稱是你我之種。王有了子嗣，定會對你我另眼相看……”
    “你――休得胡言！“鏡遷麵露慍色，伸手便掐住了令軒脖子。令軒尖叫起來：“哎喲，殺人啦……”
    “你這不知廉恥的賤人！想要我欺騙依漣，休想！”鏡遷看著令軒輕佻的臉，心中越發厭惡，又想起他撒潑逼死子涵之事，怒火中燒，一掌擊碎了令軒的天靈――
    青玉柱上桃花點染，淒豔。
    鏡遷心如鹿撞，愣了半晌方定下神來，匆忙將令軒屍身拖至後院，取出一瓶藥粉撒了上去，不消一刻，令軒屍身化為血水，滲入地下，消失無蹤。
    “依漣，你且寬心，這賤人死有餘辜，再也不得傷害你了。”鏡遷雙手合十，對天祝禱。
    白發黑衣的女子，忽然間出現在滿枝白花的優夷樹上，一臉的肅然。
    “姑姑，我……”鏡遷萬分驚詫。
    “你讓我太失望了，鏡遷。”幽羅冷冷的望著他，“我要你為我行事，你現在未能辦到，而且你居然不聽我言語，對那依漣丫頭動情動心……”
    “姑姑，你聽我一言，我不是……”
    “無論如何，你必須在來年為我做成，我的五雷天心正法已修煉到了第七層，你好自為之。”幽羅轉身一道寒光，消失不見。
    鏡遷痛苦地低下頭，一拳砸在了自己眉心。
    “靈鏡君，王上來了，正在找你呢。”侍從一聲稟報，鏡遷如夢初醒，忙撩整衣冠，出前殿迎接。
    當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鏡遷攬依漣入懷，淚珠潸然滑落。
    “鏡遷，你略輕些，我好像有了呢。”依漣此言讓鏡遷大喜：“真的？我們終於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嗯，是的，我早上起來就幹嘔。”
    鏡遷沒再言語，隻是抱起依漣，旋轉不止，很快便倒在床上，兀自廝纏，親吻不休。
    幾曾見，帝王天子有真情，未必是三千寵愛在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