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再吃點嘛。”
    戶部尚書胡薦達看看坐在自己懷中端著燕窩的八姨娘，皺了皺眉頭，毫不憐香惜玉的一把推開。
    “大白天的，成何體統！”
    八姨娘也不惱，依舊巧笑倩兮。
    “我看老爺近幾天茶不思飯不想，特地從娘家討了些金絲血燕，最是溫補。”八姨娘將娘家兩字咬得很重。
    胡薦達方才想起自己這八姨娘是冠英侯贈的，萬萬惹不得。可是向自己的姨娘認錯，胡薦達又做不出。
    胡薦達暗自歎氣，自己怎麼就落到如此地步。
    要說這戶部尚書胡薦達也算是書香門第，自幼苦讀聖賢書，弱冠之年就中了探花，也曾一心想著做個為民做主的好官，想著“當今天子急賢良，匭函朝出開明光。胡不上書自薦達，坐令四海如虞唐”。
    可惜進了官場才知道胳膊那裏擰得過大腿，在接連碰壁幾乎丟了性命之後，胡薦達那顆清高的頭終於低下，像個終於認命的ji女一般委身冠英侯，無力反抗幹脆享受起生活的qiangjian。
    胡薦達自此官運亨通，諷刺的是冠英侯對他很是賞識，幾次寫信稱讚他有讀書人的風骨，聲稱，他既然叫胡薦達幹脆就做個戶部尚書，也應了那句“胡不上書自薦達”。
    錦服華宅，嬌妻美妾，高官厚祿，胡薦達都有了，可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冠英侯給他的，尤其是這位八姨娘，八麵玲瓏，哪裏會不知道他最喜歡的是知書達理的女子，卻偏偏每日濃妝豔抹妖妖嬈嬈，無非是時時提醒他不要違背冠英侯罷了。
    八姨娘見胡薦達陷入沉思就知道他那不值錢的風骨又發作了，不禁暗啐一句，當了biaozi又立牌坊。
    八姨娘雖是青、樓出身，卻最瞧不上這樣的人，當下心裏膈應起來，想著侯爺交給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就放下燕窩，施施然離去。
    胡薦達長歎一聲，今早早朝時，皇帝說太後明年要過整壽，為表孝心，要修建一座萬壽樓，讓他擬個折子看看花費多少。
    胡薦達當場出了一身的汗，國庫裏的情況他最是清楚，哪裏有銀子可用？按理來說，給太後修萬壽樓當從內務府撥銀子，可是誰能跟個昏君講理？
    就算始皇曾答應官員拆借庫銀，但是搬光國庫怎麼也說不過去，更何況戶部的一堆爛賬根本說不清。
    到時候天子一怒，就算動不得諸侯，弄死自己這個戶部尚書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到時候冠英侯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誰肯救自己？
    胡薦達坐臥不寧，一閉眼就是自己被抄家問斬的情景，幾乎要愁白了頭。
    正在此時，管家進來通報。
    “老爺，外麵有個道士求見。”
    “給他幾兩銀子打發了就是。”胡薦達不耐煩地揮手。
    “奴才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這道士開口就要千兩黃金。”
    胡薦達一聽都氣樂了，“這神棍窮瘋了吧，給我亂棍打出去。”
    “老爺，打不得！”胡管家連忙攔著。“這道士說老爺最近仕途不順，特來相助。”
    “哦？”胡薦達思忖片刻，“將他帶到偏廳。”
    胡管家領命去了，胡薦達在書房心神不寧的坐了片刻，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對著銅鏡將發髻弄得鬆散些，然後慢悠悠的走到偏廳。
    偏廳內有一道士，粗布道袍又髒又破幾乎看不出原有的顏色，發髻散亂，簡直就是個乞丐。胡薦達遲遲不來這道士倒也不急，坐在椅子上喝茶吃果子，瓜子殼果皮丟了一地。
    胡薦達高聲咳嗽一聲，緩步走進偏廳。
    “胡尚書好氣度！”道士一見胡薦達，站起身，一開口就稱讚胡薦達。
    胡薦達被拍了馬屁有些得意但更是看不上這道士了，他清了清嗓子，還沒說話，就給道士的後半句話給嗆到了。
    那道士說：“死到臨頭還能如此從容，胡尚書好氣度。”
    胡薦達此刻認定了這就是個危言聳聽滿嘴胡言的神棍，直後悔浪費時間來見這麼個不著調的騙子，叫了聲“管家送客”，便轉身要走。
    “胡尚書衝撞了貴人，怕是要大禍臨頭啊。”道士也不等管家來攆，自己向外走，嘴裏卻不閑著，“太後壽辰之日，尚書喪命之時。可惜可惜。”
    “仙師留步！”胡薦達聽到太後二字就是一驚，連忙轉身留那道士。
    那道士倒也不拿喬，收住腳步，笑眯眯的看著胡薦達。
    “胡某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仙師。”胡薦達吩咐管家，“快去沏壺好茶，備好齋飯。”
    “不必了，”道士站在院中，“貧道有一錦囊可解尚書之難，願換些阿堵物去打幾兩酒喝。”
    “快去取金票來。”胡薦達叫胡管家去取了一千兩金票。
    道士接過金票揣到懷中，然後從袍袖中掏出一個錦囊交給胡薦達。
    道士得了金子也不多留，大搖大擺的離開了尚書府。
    胡薦達迫不及待的來到書房，將下人們都支走，打開錦囊一看，錦囊裏隻有一張兩指寬的紙條，上麵蠅頭小楷寫著兩句話，“明江水患，可解燃眉”。
    胡薦達皺起眉頭，明江是流經幹戚、雲華的一條江，連年泛濫，今年卻是難得的老實。明明沒有水患啊。
    胡薦達思索片刻，眼前一亮，我知道明江無水患皇帝卻不知啊。
    胡薦達推開門吩咐下人：“去將八姨娘請來”
    三日後，早朝。
    “眾卿家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臣戶部尚書胡薦達有本上奏。”胡薦達出列跪倒。
    “愛卿請講。”軒轅晟看看跪在下麵的胡薦達目光一閃。
    “明江水患，堤壩盡毀，兩岸民不聊生，請陛下以蒼生為念，撥銀賑災。”
    “明江又鬧災了？”軒轅晟皺了皺眉，“那就撥銀賑災吧，胡愛卿擬個具體的折子吧。”
    “陛下，”胡薦達跪爬一步，“若是撥銀賑災，為太後建萬壽樓的銀子就不夠了，請陛下定奪。”
    “這，”軒轅晟猶豫道，“太後大壽怎可草率。”
    “願陛下以蒼生為念！”幾個大臣出列跪倒。
    軒轅晟默默記下出列的大臣的名字。
    “那就撥銀子吧，眾卿還有事要說嗎？”
    胡薦達站起身來，長出一口氣。
    “臣有本要奏。”司農寺少卿劉天昭出列跪倒。
    “講。”
    “雲華今年風調雨順，雲華百姓感念天恩，進貢百鬥五色米，祝願我皇萬壽無疆。”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鴉雀無聲。
    “哦，竟有這等事？”軒轅晟從龍椅上站起，“同一條江，胡愛卿說水患泛濫民不聊生，劉愛卿卻說風調雨順，究竟哪個說的是實話，哪個在欺君瞞上呢？”
    “查，給朕仔仔細細徹徹底底的查！”
    天子一怒，血流漂櫨。
    如果說軒轅晟是一隻虎，那麼各路諸侯就是一群狼，雙拳固然難敵四手，可惜諸侯心不齊。冠英侯暗恨雲華侯拆自己的台，諸侯們都覺得皇帝不過是一時之怒，此時並不是謀反的好時機。
    這場變故帶來的是戶部的大清洗，但也僅僅止步於朝堂官員，並未牽連諸侯分毫。諸侯們放心了，昏君就是昏君嘛。
    至於明白自己鑽了人家圈套的胡薦達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可惜他沒有機會說了，冠英侯既不想此時謀反，當然要和他劃清界限，失去庇佑的胡薦達一家上下七十四口用鮮血撫平了皇帝的怒火。
    趕赴刑場時，胡薦達瘋了，囚車鎖鏈在他眼中變成了駿馬紅花，而他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探花，他一路高歌著：
    “虎有爪兮牛有角，虎可搏兮牛可觸。
    奈何君獨抱奇材，手把鋤犁餓空穀。
    當今天子急賢良，匭函朝出開明光。
    胡不上書自薦達，坐令四海如虞唐。”
    三聲炮響。
    儈子手舉起磨得亮堂堂的斷魂刀，胡薦達看到刀片上映出的狼狽頹廢的自己，愣在當場。
    儈子手手起刀落，血濺五步。
    贈唐衢
    唐
    韓愈
    虎有爪兮牛有角，虎可搏兮牛可觸。
    奈何君獨抱奇材，手把鋤犁餓空穀。
    當今天子急賢良，匭函朝出開明光。
    胡不上書自薦達，坐令四海如虞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