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十二 流觴  288 蘇允 – 蘇醒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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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8蘇允–蘇醒
    我醒來時,黃葉飄零,天已秋。
    一個小童子在床畔看著我睜眼,亮晶晶的眼睛彎起來,笑了:“師兄,你果然醒了,師傅沒說錯呢。”
    “師傅?”
    “是啊,師兄,我是小九,師傅的第九個弟子。”
    “小九?”
    “嗯。”他點點頭,“師兄你失憶了,所以不認識我啦。我帶你去見師傅。”
    我被帶到一個老者麵前。老者須發皆白,清臒矍鑠,在鬆下迎風而立,仙風道骨。
    老人看著我,笑容慈靄親切。
    “蘇允,你醒了。”
    蘇允?
    “對,這是你的名字。”
    我開始回想,忽然頭痛欲裂。
    小九告訴我,我中了劇毒,命雖撿回來,腦中尚有瘀血。是師傅救了我。
    我嚐試著回想以前的事,但都會被劇烈的頭痛製止。
    師傅說,不必強求。若能想起便終會想起,若想不起來便隨緣吧。
    我點了點頭。
    但夜深人靜,總有影像在眼前腦海浮現,一些事,一些人。忍不住要去抓住,而後,便是一次更甚於一次的頭疼不止。
    小九擔心的看著我。
    “師兄,如果想不起來就算了吧。師傅說了,你這樣下去病總好不了,會有性命之憂。”
    我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好,我不去想就是了。”
    小九十一二歲,體弱多病,被拋棄在荒野。師傅把他抱回山上,習武煉氣。他底子太弱,總也長不高。師傅習慣雲遊四方,偌大的東臨隻有我跟他兩個人。我傷勢未愈,是個臥床的廢人,天天忙進忙出的隻有小九一人,打理山上一切,還要照顧我。
    一個月後,我扶杖下了床。茅屋外秋高氣爽,雲卷雲舒。
    深深吸了口氣,再呼出。
    往事隨風去,雁去不留痕。
    若他日重遇,便也是似曾相識燕歸來。師傅說,隨緣而已。
    自從不再回想過往的一切,我的身體恢複得很快。
    小九看著我,笑得很開心。
    “師兄,你的病快好啦,真好。”
    我走過一片草地,穿過矮樹叢。
    一頭梅花鹿從樹後露出眼,眨了眨,向我跑過來。
    “阿黎。”我喚它,“好久不見。”
    小九來找我,我招手叫他,“來見見阿黎,我下山的時候,你剛來。阿黎是二師兄救回來的,一早就被帶走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它。”
    小九呆了呆,突然跳起來。
    “師兄,你想起來啦!你想起來啦!”
    我愣住了。
    啊,是。我想起了阿黎,還有師兄弟。
    我的名字是蘇允,是師傅的第六個弟子。八歲上山學藝,每年入冬便下山。半年在山上,半年在城裏。
    瀘城是我家鄉,離東臨很遠。快馬加鞭,風餐露宿,我會趕回家過年。
    父親蘇宗觀,曾任職京中,我十五歲藝滿辭別師傅時,他因身體之故已辭官歸田。蘇家世代書香,父親囑我讀書。武藝不過防身,他勸我仍舊走仕途之路。
    我想起來了。家裏有母親。父親不曾納妾,與母親恩愛和睦,我還有一個小妹,比我小六歲。我們都叫她敏敏,母親一直想要個女兒,多年後如願以償,敏敏被我們寵大。
    我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
    我和小九在山口等師傅回來,師傅把青騾的韁繩交給小九,拍拍我肩頭的雪。
    “蘇允,是該下山的時候了。”
    家裏早已有人在山下的鎮子上等。一個忠厚的老仆人一見了我便跪倒,老淚縱橫哽咽道:“大少爺……”
    我扶起他,用力的抱住老人的雙肩。
    “忠叔,我回來了!”
    忠叔的身旁站著一個清秀的少年,也已淚流滿麵,哭紅了眼睛。
    “公子……”他喚我。
    我愣了愣:“你是……”
    少年哭得更傷心。
    “他叫綣心。”忠叔留意著我的臉色,“大少爺……不記得了?”
    綣心撲倒在我麵前:“公子……公子,你不認識我了?”
    我趕忙扶起他,仔細看了看少年的臉,茫然的眼神令少年泣不成聲。
    我歉然看著綣心:“對不起,我失去了一些記憶。”
    綣心擦去眼淚,努力擠出笑容:“不不不,公子你不用想,想不起來也沒關係。”
    小九告訴忠叔他們我的病,綣心是個體貼的孩子。
    我更加覺得愧疚,摸了摸綣心的發頂:“你叫綣心?給我點時間,我會想起來。”
    我想起了師傅,師兄,阿黎……父親,母親,妹妹……忠叔……
    但我不認識綣心。
    “我們是在哪裏認識的?”回家的路上,我在車上問綣心。
    綣心低著頭,神色有些慌張:“公子想不起來的話就算了。我……我是服侍公子的人。”
    我看見忠叔對綣心說了些什麼,這孩子支支吾吾的大概跟此有關。
    我笑了笑也就不難為他,這些事總會慢慢想起來。不必太著急。
    瀘城的老宅位處城西,望著一路熟悉的風景,心裏很踏實。
    母親和敏敏大早便在街口望,見到我,相擁而泣。
    我問起父親的病,母親笑笑說,還是老樣子,你回來就好。一家人終於這一晚吃了一桌團圓飯。父親的老寒腿下不了地,但也出來跟我們吃飯,看見我眼中也泛光。
    “回來了。”淡淡的說了一句,“坐下吃飯吧。”
    我被敏敏從地上攙起來,她拉我,“哥,你坐這裏。還記得不,你以前都是坐這裏。”
    我看了看八仙桌的東首,突然想起一個人,問道:“敏敏,你青兒姐姐呢?我回來,她知道麼?”
    敏敏愣住了,拿眼睛去看母親。母親不說話,別過臉去。
    “怎麼了?”我訝異的問。
    父親看了看母親,她在搖頭,父親說:“遲早要知道的。不如現在就告訴他。”
    我的心一沉:“青兒……怎麼了?”
    父親沉聲道:“你不記得了麼?青兒那孩子已經去了。她去的時候你就在她身邊。”
    晴天霹靂莫過於此。
    我呆在當場。
    很久,才顫聲問:“是……什麼時候的事?”
    “一年前。”
    記得珃欽一年秋天,我上京趕考。青兒的姑父在都城為官,她便跟著我入京。當然是以探親為名,但實際我們早已定下親事,也曾一道出門遠遊。她跟過來,父母和倪家二老並無異議,隻說若我高中,便一起去國都把親事也辦了。
    珃欽二年春闈前夕,青兒隨我一同住在父親為官時置下的舊宅邸。日常雜務忠叔帶著人打理。我的起居卻是青兒在照料。
    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月明花暗,紅袖添香。
    我與青兒青梅竹馬,相知甚深。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我為會試做著最後的準備,對中舉不乏信心。憧憬著待到金榜題名之時,光耀門楣之外,更有洞房花燭的迤邐纏綿。
    我的記憶停留在珃欽二年的春天。
    父親所說的一年前是珃欽五年。
    珃欽六年的秋天,我從昏睡中蘇醒。
    這四年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青兒是因何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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