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重寶塔映影孤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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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曆一十七年五月初五,帝四十大壽。九州升平,四海同慶。卯時,內外眾臣朝於傾乾正殿。帝頒旨,概言過往,嚴禁貪腐,大赦天下。後世稱為“萬壽諭”。外有我屬國沙羅國師獻沙羅邊境二十城全圖,琉璃、祖母綠各十箱,言語間再降身價,由“臣侄沙羅”為“臣侄孫沙羅”,沙羅邊境二十城遂入大傾版圖,帝賜名“伏沙郡”,任金水校尉李從文(左武衛大將軍李生虎長子)為郡守;複有企國國主親至,獻《降表》,古畫《企水圖輯》,佳釀桃仙酒十壺,企國遂降,由屬國入內臣;內有無憂丞相獻《傾乾錄》初稿一本,名篇《縱橫》一卷,軍旗一把,《無雙公子肖傾宇像》一軸,弓箭一副,帝讚其心;又有醫藥第一家餘家獻奇藥一氣丹三粒,時人傳曰有令昏沉數年者轉醒複除疾之良效,醫界謂之靈丹,帝大悅;再有左武衛大將軍李生虎獻……
    ——《傾聖祖本紀》
    “末將,左武衛大將軍李生虎,獻玉符一柄,金鐧一對,親作兵書一卷,字畫一幅,望皇上笑納!”朝臣右手邊第一人李生虎出班,緊跟著,殿外有親衛拿好他的賀禮,送到殿內金階前,雙手呈上。李生虎偷偷瞥了眼龍座旁的輪椅,雙目閉了閉,鎖住情緒,恭聲道。
    “難為愛卿。卿素來清廉,家境好歸好,然亦未到萬貫之數,這金鐧玉符……省吃儉用,卿還真舍得。朕的虎將,豈能為朕一個生日弄得如此窩囊?!當年血戰八方,何人生辰,一壺酒,不過爾爾。焉差於今日?日後再不可如此。爾親筆所作,朕已是幸甚慰甚。”
    皇上你還記得啊,那些血戰八方的日子。那些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日子。
    “看看,今日怎麼了,倒沒話了?朕可作保,這左武衛大將軍啊,你平日中說他一千他便要還上一萬!有理無理,俱都不聽!朕的臉麵都敢駁!今兒個……莽武夫成駿書生了?”方君乾撫掌,大笑道。
    原本喜悅而嚴肅的大殿被如此豪邁氣概與說笑語氣感染,眾人相視,紛紛展顏。
    “皇上莫恥笑老夫了……”李生虎搖搖頭,這家夥,說笑也不肯看看日子。
    “怎笑不得?朕之生誕,卿等還不讓朕笑不成?”方君乾語氣中帶著得意的調侃,他不久不喜歡在他生日時還如此嚴肅的朝堂,“愛卿如今想做駿書生也難了,老嘍!莫非你李生虎,還不服老?”
    “臣倒是不想服啊!身為皇上之臣,焉能服老?隻是有一人,卻不得不服了……”李生虎唏噓。並肩的人,一個個都老了……自己,還不是?
    “誰?”方君乾看到身旁的輪椅,看到泰岩日漸蒼老的容顏,看到李生虎旁邊,右武衛將軍賈目奇的空位,假作好奇,隨口一問,卻絲毫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剛想將話題轉一轉,接一句勉勵其長子李從文的話,再好好說說李從武的劣跡,卻被一聲“報——”打斷了。
    “報——
    “右武衛將軍府急報,右武衛將軍賈目奇去世!”
    “什麼!”李生虎向前一傾,勉強站穩,最先吼出的卻是一向淡定的……騎兵總帥楊虎。
    “你……再說一遍!”右邊朝班第三排第一列一個人出班,赫然是新提拔成為第一禁衛軍大帥的陳朝雲。
    這個人,方君乾記得很清楚,是當初他聽到肖傾宇假死的訊息,決定傾全城兵馬揮師覆大慶時,那個在他說了“我意已決”後還嘶啞著嗓子大吼“侯爺”的小將,那個差點在他麵前讓他長劍出鞘、讓自己血濺五步的人。
    那時候,後世著名的蒼淩閣十八功臣之一、以銀槍為標誌的大傾初期名將陳朝雲剛剛獲得入帳議事的資格。
    方君乾不是不明道理、不分黑白的人。
    從那時起他就開始磨練他。讓他獨當一麵。培養他的能力。
    那樣的熱血,那樣的忠誠,那樣的眼界,那樣的聲嘶力竭,才是他方君乾喜歡的。
    那樣的小將,才是八方城的未來。
    那樣的將軍,才能給大傾一個安定的未來。
    八方軍不需要沒有熱血、沒有眼界的將軍。
    大傾不需要阿諛奉承、沒有主見的臣子。
    後來,肖傾宇中毒,此人在賈目奇帳下為親衛隊長,兼第三步軍副將軍,並拜賈目奇為師。
    “……賈將軍……死了……”傳令兵一頭冷汗,連連磕頭作響。
    他想了很久,報不報……報喪掃興的罪名,君王名將的暴怒,足以讓他死一萬次。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一個衛兵的本分。
    他很怕。
    他現在更怕。
    ……甚至,有一點後悔。
    ——朝堂開始騷動。瘋狂地。
    當年出自八方城的老將們,功勳卓著的他們,愣了。
    當年和這群人同生共死的臣子們,顫抖了。
    “不,他不會死……!”
    “師父……師父一定不會死!”
    陳朝雲率先叫出來。
    沒人敢接話。這是大傾臣子的素質。
    泰山崩,而不動於麵色。
    但是他們無法讓自己平靜。
    無法。
    想想沒有人能逃得過一死,想想死的人永遠不會再回來,想想那時候把腦袋別在腰上的老將軍沒有戰死卻就這麼離去……
    戚無憂黯然。
    雲火低頭。
    李生虎垂首,鎖了不知多久的一滴淚,終於流下。
    泰岩……失色。
    ——我才是最老的將軍啊。
    ——我才是頭發最白的人啊。
    ——我都沒走,你怎麼能走了呢?
    ——你還不老啊喂!
    ——你……怎麼能走……
    “肅靜!”戚無憂、雲火幾乎是同時暴喝。
    “……都怎麼了?你們的定力,在哪?”戚無憂怒。雙眼中,爆射出的是一代老相絕世名臣的冷靜。
    “我大傾的臣子,就是以這樣的形式,表示悲痛的?表示懷念的?”
    最悲痛的,是你們麼?
    “陳朝雲——還不謝罪?”
    “臣……有罪。請皇上責罰。”濕了的袖袍一翻,跪下。
    語氣堅定,已無哭腔。
    大將風度,展露無遺。
    “朝堂之上,成何體統?!”從始至終沒說一句話的方君乾站起,冷笑。
    八字貴,鐵血男兒跪。
    “皇上……?”李生虎喚。
    “嗯?”他裝出的明朗,被方君乾一眼看破。語氣不由柔和。
    “賈將軍托臣帶來賀禮……”親衛呈上一個鐵皮箱。方君乾揮手,它放到了金階之上。
    “賈成策,你不回去?”賈成策,賈目奇長子,時任第二禦林軍第三校尉。方君乾原想問你怎麼在這的,想想,又收回去話——以賈目奇的性格,絕對不會讓兒子留在家孝敬錯過朝會的——尤其是萬壽節當天的朝會。
    不由欲仰天長歎。
    可惜,他此時還不能。
    不能露出脆弱。
    “回皇上的話,家父已知大限將至,然……仍不許末將於朝會時離去。家父令兒臣代為謝罪。”鮮紅色的眼眶。血紅的血絲布滿其中。
    方君乾猜,他憋著哭聲,憋得很苦。
    “何罪……之有……?!”長呼一口氣。
    “家父說,萬壽之日其卒,實為不吉,掃皇上及眾位大人的興,其罪當誅……”
    方君乾實在沒耐心等他說完,拍著扶手上的龍頭,緩緩站起:“嗚呼!何罪之有矣!”
    “愛卿乃朕之愛將,生死之友,刎頸之交!愛卿何故,不待朕等,獨往黃泉!”
    為何?
    為何一個個都要離開?
    獨往黃泉——?!
    大傾宇曆十七年,五月初五,時右武衛大將軍賈目奇,去世。
    寰宇帝大哀,追封其為柏國公,贈幽州都督、兵部尚書,配享太廟。長子賈成策加長水校尉,賜黃金萬兩,烈馬十匹,鎧甲三副。
    夜幕未降,宴已擺好。
    五月初五,萬壽節夜,傾寰宇帝於九重寶塔下大宴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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