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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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白:一個分裂的社會,即使在大災大難麵前也是常態,更何況是在一潭死水般的平靜之中。地下永遠都燃燒著野火,每一個人都在掙紮著。你既看得見燈紅酒綠、歌舞升平,也看得見怨聲載道、生靈塗炭。太多人生活在矛盾之中,並漸漸被矛盾所征服,於是便活在那種承擔磨難、忍受磨難和縱容磨難的氛圍之中。新來的市長秦建勳正試圖去正視這樣的氛圍,這片他曾經那麼熟悉的土地,早已曆經了滄桑,如今仿有積重難返的意味。他的案桌上放著那張“普溪鎮雙弘村征地案,速查辦”的傳真紙。就是這麼一張紙,讓他此刻也極其異常地摸摸衣服裏的兜,看看能不能找出一包煙來,可是,連一包煙也找不著——其實,他是個從來都不抽煙的人。
    1。2009年5月19日。Time:14:30。荊寧市政府會議。
    秦建勳(盯著官員名單):公安局局長陶如高。
    陶如高:在。
    秦建勳:國土局局長顧克震。
    顧克震:在。
    秦建勳:監察局局長錢瑞青。
    (無人回答)
    秦建勳:監察局局長錢瑞青?
    顧克震:錢局長到省城去了。
    秦建勳:那就這樣。陶局長、顧局長,你們兩位看看這份傳真,從駐京辦傳來的,“普溪鎮雙弘村征地案,速查辦”。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
    (沉默)
    秦建勳:陶局長不說話,我理解。他和我一樣,剛來這裏。可是,顧局長,你為什麼不說話?
    顧克震:你要我說什麼?
    秦建勳:你不說?可以。今天,紀委副書記、監察局局長錢瑞青雖然沒來,可是我卻請到了紀委書記裴敏琳同誌。我的前任,現在就在她手中。裴書記,你談談吧,雙弘村征地案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案件?
    裴敏琳:這個雙弘村呢,是一個經濟比較貧困的村。十年前,這個村的土地,就已經劃好了征地的範圍,普溪鎮政府和雙弘村村委會簽訂過一份預征土地合同。這十年之內,來過許多商人,要在這個村建廠,但基於各種原因,商人們都走了。最後,鴻興公司來了,一共來了七次,最終確定了要辦廠,建一個大型企業。在我們荊寧市,鴻興公司一共建了兩處,一處是荊西區的鴻豐公司,一處是荊南區的鴻興公司總部。群眾反映,荊寧市政府的一些前任領導幹部,和基層的一些幹部,在征地過程中集體貪汙,分掉了許多征地款。但是,現在有許多證據,我們還在搜集調查之中。大體情況就是這樣。
    秦建勳:你說的一些前任領導幹部,都是哪些人,包括謝榮山、龔漢祥嗎?
    裴敏琳:材料的東西不能直接當作證據。我們還沒有調查到謝榮山、龔漢祥跟征地案直接相關,他們的主要問題是受賄和當黑社會保護傘。
    秦建勳:雙弘村征地過程是怎樣進行的?
    裴敏琳:普溪鎮政府和雙弘村的村民小組組長、村民代表一起簽訂征地合同。合同裏,注明土地價格,包括耕地、非耕地、附著物。
    秦建勳:房屋呢?怎麼補償?怎麼安置?
    裴敏琳:分樓房和瓦房,補償價格不一樣。在這些之外,普溪鎮政府鼓勵村民辦理“農轉非”手續,每辦理一個,也有一點錢。新的房屋已經修好,需要村民去買,在價格上相對於市場價而言,要低一些。
    秦建勳:這些喪失土地的農民,他們的就業問題怎麼解決?
    裴敏琳:很多村民提出想到鴻興公司就業,可是他們又說鴻興公司不要他們村的人,因為據說是有村民多次偷盜鴻興公司工地上的建築材料。隻有少數村民在鴻興公司修廠房,還不是正式的在崗職工,全是民工。村民們有許多在外打工,最近這半年,突然回來了很多人,都是為這個征地案件回來的。等於說,現在連打不打工,都已經不重要了。
    秦建勳:你直率地告訴我,這個征地案件到底有嚴重?
    裴敏琳:根據我們的統計,從前年到現在,雙弘村的村民shangfang區級以上的各級機關,總計21次。我們紀委收到的檢舉材料,一共有11份。在這些材料之中,有三份是聯名檢舉的,最多的一份有861人簽名。這還不算以村民個體的名義發出的信件。攔高速公路,打橫幅示威,與政府官員和推土機司機發生衝突等等,一共有六次。為了這個案件,被拘留過的人——這個在公安局是能查到的——,我們這邊的統計是27人,年齡最小的16歲,年齡最大的78歲,最近的一個叫譚振東,這個人本來在荊南城區賣電腦。外界對這個征地案也有聲援。我能說的就是這麼多。
    2。Time:14:58。普溪鎮雙弘村村委會主任羅永魂家中。
    (章群力、任子鵬、方翠瓊走進屋內,這屋是安置房。羅永魂連忙招呼:“坐。”)
    章群力:羅主任,開門見山吧,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你也知道我們這幫人跟這個鬼政府是鬥定了,必須要得到我們該得的。你能不能站出來?當初,是大家選你上去的,你應該站在村民利益的角度著想。
    羅永魂:“我們”?“我們”是誰?是你們三個?還是所有村民?
    任子鵬:羅主任,我覺得你跟馬富華不一樣,不是那種良心都被狗啃了的人。我們這幾個,也算是在外麵跑過江湖見過世麵的人,不要認為我們永遠鬥不過官,我們的背後有一大群人。
    羅永魂:隻要你們村民小組的土地征完,我們這個村就算消失了,大家都成了非農業人口,我也不再是你們的村委主任了。我幫不了你們什麼。我隻想對你們三個說句掏心窩的話:我,羅永魂,從頭到尾,沒有貪一分錢。
    方翠瓊: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信任你。隻要我們能夠跨過這道坎,以後是不會忘記你的。羅主任,我們告了政府三年,被抓的抓,被打的打,可是我們還是要告下去。這說明什麼?
    羅永魂:那是雞蛋碰石頭。我到處跑,跑了這麼多年,什麼人是什麼底細,我不知道嗎?你們是鬥不過的。我這個村委主任,跟光緒皇帝一樣,沒有實權,手腳都被套著,幹不成事情。
    章群力:羅主任,不,羅永魂,當年的炮兵,當年那個什麼都敢做、什麼都敢說的軍人,你已經變了,變得像個孬種。我也當過兵,當了六年的兵,立過三等功。你連敵人都不怕,怎麼怕起這幫混賬?怕起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你配叫軍人嗎?
    羅永魂:行了,章群力。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說,你想怎麼罵就怎麼罵。我要走了,還要到鎮上開會。
    章群力:開會?開腐敗會吧?我也不打算說什麼了,想說的都在這裏!
    (章群力拿出一份沒有村民簽字的《罷免村委會主任羅永魂動議》,“叭”的一聲拍在桌上,轉身即走。羅永魂拿起材料,憤怒、恐懼、憂慮集滿整張臉龐。突然,手機響起)
    羅永魂:喂!
    馬富華:你就甭過來了,我們過去,你在村口等著。
    3。Time:15:06。看守所。
    譚振東:跟我說說黑道的事吧。
    邵昌建:道上的人,別看一個個都耀武揚威的,其實都害怕自己。他們之所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那是為了證明給自己:我就是最強的。在黑道,過去是講規矩的,現在已經不成規矩,沒有規矩,強者越強,弱者越弱,弱肉強食,實力第一。在中國,最大的黑道不在民間,而在掌權者的手中。權力型的黑道,比暴力型的黑道,要猛烈得多。
    譚振東:你們賣白fen嗎?
    邵昌建:不。
    譚振東:你們收保護費嗎?
    邵昌建:過去收過,後來沒收了,沒幾個錢。
    譚振東:別人給你們錢,你們會去殺人嗎?
    邵昌建:因人而異,除非萬不得已。
    譚振東:那你們怎麼生存?
    邵昌建:通常,我的那些兄弟,各看各的場子。有時也會替人打個抱不平,跟一些狠角色攤牌,拿點錢。這個市裏黨的一把手,就被我嚇得向我下跪。
    譚振東:柯遠生?
    邵昌建:就是這個狗日的。他的罪,比我不知道大多少倍。我到這裏來轉悠,他可是功不可沒啊。如果我還能出去,我一定陪他玩到底。過去都是陪他耍耍而已,不想動什麼真格的,可他把我逼急了,我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譚振東:你們之間有仇?
    邵昌建:江湖嘛,恩怨是常有的,可恩怨也要有是非。我跟他之間,首先是是非問題,其次才是恩怨問題。
    譚振東:邵大哥,你外麵還有家人嗎?
    邵昌建(仰起頭,閉著眼睛):哎,甭提了。
    4。Time:15:35。荊寧大酒店808房。
    (竇明婕在房間裏亂砸東西,在砸破玻璃以後,又除去衣服,泡進浴缸。柯遠生拿鑰匙打開門,看到這等破碎情形,大喊:“明婕,明婕!”)
    竇明婕:滾出去!
    柯遠生:寶貝,生我氣啦?沒關係,生氣就砸東西,使勁砸,想砸什麼砸什麼,隻要你覺得那樣會讓自己高興就行。
    竇明婕:我不高興!我恨透你了。你把我關在這裏,又不讓我出去,我是豬啊?
    柯遠生:外麵不安全,這裏最好啦。我不是經常來看你嗎?寶貝,再過一個星期,我保證讓你恢複自由。你仍然可以回到娛樂城去唱歌,我甚至還可以為你搞一台演唱會,隻要你喜歡。這個酒店的老板,你猜是誰?
    竇明婕:不會是你吧?
    柯遠生:當然不是。就是你以前的娛樂城老板馮雪璐。
    竇明婕:馮總?
    柯遠生:她可不是一般人啊。你想不想有一天像她那樣成功?
    竇明婕:這有什麼稀罕的?不就是有錢嗎?不過,馮姐以前對我挺好的。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對我好的人不多,就那麼兩三個。
    柯遠生:別說了!你現在是我的人,我的女人。你的男人隻有我一個人,今生今世,永永遠遠。
    竇明婕:什麼狗屁永遠!還不是那檔子事兒?
    柯遠生:還不是因為你太迷人了嗎?以後啊,不要想別人,你有任何不滿,我都聽你的,我都依你的。隻要你不去想你的那個什麼邵大哥。他跳不起來了,你要死了這條心。
    竇明婕:你們什麼事幹不出來啊?今天抓這個,明天抓那個。這天底下最好的,你們都要。誰是你們的對手,誰就馬上倒黴。我可不是傻子,見的人多了,什麼都明白。
    柯遠生:明白就好。該明白就明白,該糊塗就糊塗。來,寶貝,到床上來吧,我等你。
    (柯遠生寬衣解帶,luoshen入被)
    5。Time:15:41。荊寧市第二監獄。
    嶽安桐:小張,出去以後,有什麼打算?
    張凱森:多為民眾做點事,具體做什麼,要出去以後才知道。三年了,我在這裏整整三年了,睡過潮濕的地板,關過漆黑的單間,衝撞過獄警,也被打斷過一匹肋骨。三年來,想了很多,總覺得原先的很多想法並不正確。
    嶽安桐:你認罪了?服了?
    張凱森:兩碼事。他們囚禁我,我不服。可是,我自己真的沒有反思的地方嗎?我為什麼非要去故意激怒中共?為什麼不能站在不同的角度,共同做一些事情?我才27歲,青春還有一大把,我必須珍惜時間,做一些更實際的事情。
    嶽安桐:中國有你這樣的青年,很是欣慰啊,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民間維權是相當了不起的,你們的未來一定會非常宏偉。
    張凱森:嶽記者,我出去以後,也會為你呐喊。我在這裏寫了很多東西,有些朋友陸陸續續帶出去了一些,都是我的獄中日記。你們身在體製之中,卻同樣有相當強烈的民間傾向,為底層弱勢說話,你們沒有理由在這裏受苦。
    嶽安桐: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坐牢以後的張凱森,不一樣還是張凱森嗎?而且,這個張凱森將比以前更成熟,更堅強,更智慧,更感天動地。我們的身體雖然被囚禁了,但是我們的心還是自由的。我相信,我們以後一定會再見麵,繼續做朋友。你出去以後,麻煩到這個地方,把這封信交給我的妻子卓玉詩,是身為佛教徒的我在監獄讀《聖經》的感悟。
    張凱森:沒問題。政治犯、良心犯的家屬是最難當的,出去以後,我會盡我的能力,幫助你的家人。
    嶽安桐:謝謝,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自己的歸屬。在你這個年齡,本來應該是成家立業的大好時機。以你的品貌和才學,你一定會找到一個非常好的妻子,和你共度一生。
    張凱森:我的愛情,從被捕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死亡了。那時,她在賣服裝,隻有20歲,那年我24歲。三年了,沒有她的一封信,沒有她的一句話,現在都不知道在哪裏。
    (張凱森仿佛走入深深的回憶,過了許久,才說出一句“非常漂亮的女孩,真的”)
    6。Time:15:53。荊寧互助會。
    (賀誌銘撥打手機,董雲斌在一旁盯著)
    李亞嵐:喂,鴻興公司。
    賀誌銘:你好。我是荊寧互助會的工作者賀誌銘,請問鴻興公司總經理在嗎?
    李亞嵐:我是總經理秘書李亞嵐,有什麼問題,可以跟我講。我不能辦的,可以交由總經理辦。
    賀誌銘:是這樣。貴公司承建方的民工董雲高,在貴公司建築工地受工傷,我作為他的代理人,希望貴公司能夠迅速采取行動,請一定重視這件事情。方便告訴E-mail或傳真號碼嗎?我把我與董雲高的授權委托書發來。
    李亞嵐:好的。8336,四個9。我會把授權委托書立即轉交給承包建築工程的建築公司。我已經記錄下你的手機,有任何結果,都將通知你。
    賀誌銘:好,謝謝,再見。
    (賀誌銘關手機,發傳真)
    董雲斌:可以了?
    賀誌銘:可以了。如果到今天下午六點都還沒有消息,我會把你哥哥的工傷一案,告之荊寧市的勞動局、工會以及媒體。這一句,在授權委托書的“備注”裏是說了的,等消息吧。
    董雲斌:哇,你簡直是神了。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賀誌銘:差不多,可也不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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