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人臉上看到一絲猶疑，蕭沉蹤的眼睛裏隱約流露出不滿，可隻是瞬間，他笑了，張臂將秦雲絲摟過來，在她耳邊道：“雲絲，你這當娘的並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冷兒他的確淡泊如水，可他有足夠強大的內心和實力。隻要給他一把劍，他就可以撥亂風雲。而我，就是要給他這把劍。”
    秦雲絲不出聲，失魂落魄般看著那盞燈，喃喃道：“可是為什麼？他並不是……”
    蕭沉蹤猛地打斷他：“我說是，他就是！雲絲，下次不要再讓我聽到這句話！”嚴厲的聲音令秦雲絲一震，惶然回眸：“沉蹤……”
    蕭沉蹤輕輕歎口氣，放柔聲音道：“雲絲，我要你完全忘了過去，你還是做不到麼？”
    “不，不，我做到了。”秦雲絲慌亂地解釋，“我做到了，這三年，我很快樂……”她慢慢低下頭，一抹笑容含在唇邊，恍惚如夢，“冷兒孝順體貼，遙兒又活潑可愛，他們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呢？我對你不好麼？”蕭沉蹤的聲音貼在她頭頂，低沉醇厚。
    “不，你對我很好。”這個強勢的男人，身為一穀之主，在下屬麵前有著渾然天成的威嚴。可是在她麵前，他更多地流露溫柔。她抬眸看他，幽幽道，“所以，我才心甘情願做你的妻子……你失去了太多，而我，哪怕微不足道，也想稍稍補償你。”
    蕭沉蹤有些動容地看著她，然後摟緊她，把她的臉貼進懷裏，嗬嗬笑起來。秦雲絲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還有男人身上灼熱的體溫。她的臉微微紅了。三年了，都有了遙兒，竟然還沒有習慣麼？
    駕車的侍衛早已退出十步之外，抬頭看天。
    秦雲絲忽然覺得有些荒謬，在這樣一個荒郊野外，他們在這裏上演一場繾綣柔情。而這個男人，剛剛下達了一場血腥殺戮的指令。
    “可是，我真的隻想跟你做一對平凡夫妻，和冷兒、遙兒一起，快快樂樂地生活。沉蹤，我知道，我是在奢望……”秦雲絲在蕭沉蹤懷裏呢喃，仿佛知道男人不會給她答案，所以她自顧自地說下去，“冷兒留在煙波城，我好擔心，為什麼要把這難題交給他？我不希望他卷進來。”
    “冷兒沒有告訴你這是他自己的決定麼？我並沒有要求他，隻能說是不謀而合。”蕭沉蹤的聲音異常冷靜，像一位運籌帷幄的將軍。
    秦雲絲看著他，仿佛看到他穿戎裝的樣子，她呆了呆，囁嚅道：“冷兒沒說，他隻說要去完成爹的使命……可我……”
    蕭沉蹤抬起她的臉，盯著她的眼睛：“煙波城遲早是冷兒的，這樣的結果你不願意看到麼？雲絲，你的婦人之仁會成為冷兒的阻礙，所以我才不允許你幹涉我們男人之間的事。”
    秦雲絲呆了呆，苦笑道：“好，我不說便是。”
    她挪開身子，靠在車廂上，閉起眼睛，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瞼上，留下一圈淡淡的陰影。
    蕭沉蹤看著她，眼神越來越柔和，神思仿佛飄到了天外。良久，他輕輕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雲絲，你就是我的桑榆……”
    秦雲絲似乎奇怪他突然發這樣的感慨，睜開眼睛看著他。
    蕭沉蹤笑了笑：“今晚不適合說這樣的話，可我不知道怎麼了。像我這樣的人，也許本不該擁有柔情，因為柔情會磨損我的豪氣，可我偏偏……”
    秦雲絲微笑著搖了搖頭，卻沒說話。
    蕭沉蹤靠過來，與她並肩：“雲絲，你越來越美了，連我這樣的男人都會被你打動，蕭鳳歌他……”他眼裏閃過嘲諷的笑意，還有一絲尖銳的恨意，“不懂得珍惜眼前人，白白錯過了你。”
    秦雲絲身軀一顫，臉色有些發白，撇過頭，咬了咬唇，淡漠道：“不要提他，你不是說，那些早就過去了麼？”
    “好，好，我不提了。”蕭沉蹤攬了攬她的肩頭，憐惜道，“跟我出來，辛苦你了。”
    “是我想回家鄉看看的，我不辛苦，隻是好想遙兒。”
    “放心，乳娘會把遙兒照顧得好好的。”
    “可是遙兒想冷兒……”
    蕭沉蹤幾乎笑了：“怎麼，你這當娘的吃自己兒子的醋了吧？遙兒最想的可是冷兒，不是你呢。”
    秦雲絲忍不住微笑：“他們兩兄弟感情這麼好，我隻有高興，哪會吃醋啊？”
    煙波城，蕭府，楚然的房間。
    “少主，我沒有壞你的事吧？”羅衣繃緊的神經還沒有完全放下。
    楚然揚起唇角，給她一個讚賞的笑容：“沒有，你答得很好，你真聰明。”
    羅衣的臉又不自禁地紅了，她連忙借著低頭擺弄食盒的動作，將自己的羞澀遮掩過去：“謝少主誇獎。”
    “明晚你來，我將我的故事告訴你，以免將來再出現這種狀況，你不知道如何應付。”
    羅衣又驚又喜地抬起頭，她從楚然眼裏看到溫暖和信任的目光，激動得心跳加速。少主他，終於將她當成自己人了？
    “是，少主！”連聲音都歡喜得顫抖了。
    楚然的心軟軟地陷下去一塊，柔聲道：“你去吧，我還要出去一趟。”
    “少主要去幹什麼？屬下陪你一起去。”
    “不，我們不方便一起出去。這事沒什麼大不了，你不用擔心，去吧。”
    羅衣隻好告退，不敢回頭，怕自己眼裏泄露出不舍。
    路上遇到巡邏的侍衛，問楚然去哪裏，楚然道出去隨便走走。他沒從前門走，而是走了後門。門房問了同樣的問題，楚然同樣回答。
    他在街上走了片刻，確信沒有人跟蹤，才鑽入黑暗的巷子，飛身掠起，像一隻夜鳥般從屋脊上飄過，抄最近的路往禪真寺方向走。
    禪真寺的寺門早已關上，裏麵隱隱傳出木魚聲和僧人們做晚課的吟誦聲。楚然從寺頂飛過，穿過密林，走進那條幽深的小巷。
    夜晚的巷子更加陰森，五月的天，吹在這巷子裏的風卻比別處寒冷，如鉤的彎月懸在夜空，旁邊襯著幾顆寒星，顯得格外淒清。
    楚然站在巷口，一眼望到盡頭，漆黑一片。他已經確定，這條巷子裏沒有人住，除了盡頭那家楚江流走出來的人家。
    他貼著後牆根，悄無聲息地往前移動。他的聽覺在此刻極度靈敏，他聽到風聲掠過樹梢、聽到落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聽到夜鳥發出細碎的低鳴，甚至聽到身旁的牆壁上有壁虎爬過的聲音。
    然後，他走到最後那家，一堵院牆阻擋了他。整條巷子，隻有這家有院牆。
    他像一枚葉子被風吹起，輕盈地落到牆頭。終於，看到一縷燈光從前麵的屋子裏透出來。他從牆頭飛落，移向那間屋子，敏銳的目光透過黑暗，觀察著四周的情形。
    除了那間屋子，別處沒有人，可是他聽到一聲貓叫，看來總算像個人家了。
    楚然貼在窗外，收斂起全身的氣息，就像一個影子。
    “啊！”短促的叫聲，是女人的聲音，不是驚恐、不是害怕，反而帶著嬌軟。
    “怎麼，弄痛你了麼？”男人的聲音，竟是楚江流！平時說話語聲沉肅，一板一眼，可此刻竟是十分曖昧，還隱隱帶著調笑。
    “沒有……”女人的話音被吞沒，發出“唔唔”的聲音，夾雜著微微的喘息，像求饒又像抗拒。
    楚然聽到嘖嘖的水聲，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是什麼聲音。
    “楚爺，不要……”像是突然奪回了呼吸，女人開口，小貓一樣細的聲音，聽得人心裏癢癢的。
    楚江流沒有出聲，可是楚然聽到咯支咯支的聲音，好像床被搖得厲害。
    他臉上哄的一下燒起來，突然明白裏麵的人在做什麼。
    原來這裏竟是楚江流金屋藏嬌的地方？他白天黑夜鬼鬼祟祟地往這裏跑，原來是來約會情人？
    “楚爺，你輕點……心裏不痛快，也別拿我撒氣啊。”女人低低抱怨，可聽起來更多的像在撒嬌。
    楚江流喘著粗氣，憤憤道：“城主的心越來越軟了，我怎麼勸他他都不聽，早晚他會後悔的！那個楚然，身上疑點太多，可城主就是視而不見。我看他年紀輕輕的就昏聵了！”
    “喲，楚爺千萬別這麼說，要是被城主知道那還了得？”
    “大不了一頓責罰，我不怕！”
    “好了，好了，別衝動，再怎麼樣你也是下屬，隻能服從主人的命令……不說這些了，壞我們的興致……”
    裏麵的人一邊說話，一邊動作，大床搖晃的聲音更響了，楚然聽到那些令人耳熱心跳的聲音，再也聽不下去。
    他飛身掠起，迅速潛入黑暗，離開那條巷子。
    原來竟是自己錯疑了楚江流？他是真的對蕭潼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