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然窒住，是不是，心裏太放鬆了，說話都不經大腦思考？
    “對不起，城主，是屬下逾越了。”他隻能道歉，“屬下隻是覺得……”
    蕭潼不急，等他說出理由，可目光絲毫沒有放過他。
    “屬下想說……”楚然硬著頭皮，“城主與牟大小姐相識不過幾日，彼此並不知根知底，現在輕易下結論，未免太過草率。何況，城主武功蓋世，煙波城又是江湖重地，城主夫人理當是身懷武功之人，才能與城主一起笑傲江湖……”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這樣拙嘴笨舌，心虛地垂下眼簾，睫毛因為緊張而微微顫動。
    可是這種樣子看在蕭潼眼裏，活脫脫又看到了昔日的蕭然。心髒像被鈍刀劃過一刀，麻麻的疼痛閃電般襲遍全身。
    他一時有些發呆，說不出話來。楚然卻覺得是自己拙劣的借口無法自圓其說，嘴裏泛起濃濃的苦澀。
    他僵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這時候他聽到蕭潼的笑聲，那笑聲竟有些愉悅，他愕然抬頭看他：“城主？”
    “你來煙波城才幾日，不僅與府上侍女夾纏不清，還成功招惹了牟二小姐，現在倒來批評我太過草率？”
    楚然懵了。這話說得，怎麼那麼強詞奪理？而且那笑容……怎麼看都透著詭譎。這哪是自己熟悉的大哥？他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楚然竟然找不出一個準確的詞彙來描繪他。
    好像就是為了挑自己的刺？
    可偏偏自己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無以應對，隻能認命：“屬下不敢，屬下沒有。”
    “好吧。”蕭潼善解人意地放過他，“我不管你的私事，可是我與牟大小姐的事，也輪不到你來管，這件事我自有分寸。牟明月溫婉賢淑，又是旭日堡的人，煙波城與旭日堡在江湖上齊名，強強聯手，無形中給武林正道長了氣勢，與公與私都是好事。”
    聽到“武林正道”四個字，楚然心裏隱隱升起一絲抗拒。可他更關注的是“強強聯手”，他想勸說，又不敢太明顯，隻能委婉道：“城主英明睿智，自會作出最佳選擇。”
    蕭潼看他一眼，沒有表示什麼，卻突然換了話題：“牟臨水改了行程，先去鳴劍閣，再來煙波城，所以會遲上幾天抵達。”
    楚然心裏一動，他告訴自己這個是什麼意思？
    “本來你得繼續陪著牟家小姐，不過，出了裴將軍這件事，我想我還是牢牢看住你的比較好，免得你再給我惹出麻煩！”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蕭潼的口吻陡然變得嚴厲，楚然心頭劇震。
    但隻是瞬間，蕭潼的麵色又緩下來：“你現在回去休息，下午起回到我身邊執勤。蘇總管稍後便要趕赴州府，來回起碼兩日，這兩日，我有很多事要差遣你。”
    楚然無暇思考蕭潼的話，隻是下意識地回應：“是，城主，屬下告退。”
    正想離去，蕭潼卻又叫住他：“等一下。”
    楚然回身。
    “對於裴將軍這件案子，你有什麼看法？”
    楚然一愣，隨即擺正姿態，道：“屬下讚同楚堂主的看法，是有人故意殺掉裴將軍，嫁禍城主。”
    “那麼，以你之見，該如何破案？”
    “屬下覺得，凶手殺人於無形，行動又那麼迅速，從裴將軍出現在拾翠樓到他被殺，不過半日時間，好像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凶手眼裏。所以，屬下懷疑凶手本來就潛伏在煙波城。他在這裏覆雨翻雲，肯定不是偶然之舉，而是蓄謀已久，用心極深。
    “屬下建議，城主命守衛在城中明查暗訪，尋找以柳葉刀做兵刃的人，目的隻是敲山震虎，看看有沒有什麼風吹草動。
    “另外，看有沒有人到處散布裴將軍死亡的消息，詆毀老城主與城主。
    “屬下愚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楚然老老實實地道。
    蕭潼已經在心裏暗暗讚許，楚然的推測與他不謀而合，可他眼裏什麼也沒有露出來。
    他不置可否，卻淡淡地問了句：“你沒有懷疑是我殺了裴將軍麼？”
    楚然腦子裏轟的一聲響，心裏已經平靜下去的愧疚仿佛突然被颶風卷起，瞬間掀起滔天巨浪。
    他接觸到蕭潼的眼睛，那雙眼睛深得讓他心裏沒底，善意地欺騙麼？還是實話實說？他權衡著利弊，卻恨極了自己這樣種計。這算計，是對自己曾經最敬愛的兄長啊，為什麼會到這種境地？
    心頭陣陣抽痛。他跪下，不是單膝著地的屬下禮，是雙膝結結實實地跪下：“屬下確實懷疑過城主，在楚堂主對屬下嚴刑拷打的時候，屬下曾強烈地懷疑這是城主的授意。可是，城主為屬下洗清了嫌疑，屬下感激不盡，並深深自責。是屬下懷著好奇心去看裴將軍，楚堂主職責所在，並無過錯。而屬下懷疑城主，卻是罪該萬死……”
    他眼裏的自責那麼濃，蕭潼看得清清楚楚。他忽然就釋然了，脫力一般地釋然。
    楚然，不管你是不是然兒，我相信你這番話出自肺腑。
    唇邊微露笑容，這笑容有幾分酸澀、幾分欣慰，還有幾分悵然。冷峻的麵容，因這笑容而變得柔和了：“我不怪你，無論誰經曆這件事，都會忍不住懷疑我的。尤其是，你為此事吃了不少苦，更加難免激憤。
    “隻是，我要提醒你，以後自作主張的事情少做，別忘了你的身份！”
    楚然垂首應是。
    “起來，去休息吧。”
    “是，多謝城主。”
    回到自己住處，服了一顆父親給他的培元丹，楚然和衣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盡管心裏還有很多事，他卻不容自己去考慮。他需要盡快恢複體力，調整狀態，去當他的貼身侍衛。
    這，好像又是潛意識裏對蕭潼的補償，但他並未多想。
    醒來時恰是午時，羅衣在外麵敲門。
    他開門，羅衣閃身進來，警覺地四下看了看，關上門，急聲道：“少主，你怎麼樣？”
    楚然擺手：“我沒事了。”
    羅衣拎著食盒，放在桌上，把飯菜一一拿出來，依然是極低的聲音：“上午你被押進來，楚堂主又帶了三具屍體進來，府中流言紛紛，猜想是不是你在外麵殺了人。”她抿嘴一笑，“尤其是那些丫頭們，聽說這件事時，個個臉上表情誇張。她們說，楚然看起來又老實又溫和，他也會殺人？真不可思議。”
    楚然自嘲地一笑，沒有說話。
    “少主吃飯吧，早上見你，怕是吃了很多苦。聽說貪狼堂主是個狠角色，拷問起人來可以將人活活蛻一層皮。”
    “你猜得不錯，不過，我沒那麼軟弱。”楚然說著，推開麵前的飯碗，“我寫一封信，你幫我放到桃葉巷十八號，這事很重要，盡快去辦。”
    “是，少主。”
    蘇意橫辦事效率特別高，還沒到午時，他已擬好寫給婺州府知府莫衡文的信，交給蕭潼看過。
    蕭潼拿出禦賜的城主令，交到蘇意橫手中：“意橫，辛苦你。”
    蘇意橫拿著城主令揚了揚，笑吟吟道：“城主不怕屬下拿著這城主令造反？”
    “不用造反，這煙波城你想要的話盡管拿去，我不稀罕。”蕭潼毫不在意。
    “是，是，屬下知道。可惜，借屬下十個膽，屬下也不敢背叛城主。”蘇意橫裝作誠惶誠恐。
    蕭潼看他一眼，滿滿的信任。
    “那屬下下午就動身去州府了。”
    “好，速去速回。”
    “是。”蘇意橫應了聲，又想起什麼，“屬下順便通過莫知府調查一下裴健將軍，他們同是官府中人，或許知道些什麼。”
    蕭潼應允。
    午後，蕭潼在書房飲了一杯茶，楚然就來報到了。蕭潼見他神清氣爽，看來恢複得不錯，微微頷首。他把一大堆文件丟給楚然，吩咐他一一分檢。
    原來這些文件是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各堂上呈的報告，待蕭潼批閱後再還給各堂。
    楚然覺得奇怪，自己是侍衛，可怎麼像是書僮或助手似的？
    他毫無異議，聽話地把那些文件拿到一邊整理，這些報告都是已經批閱好的，隻需要按各堂歸類，再送還各堂就行了。
    就在這時，門外報楚堂主來了。蕭潼道了聲“請”，楚江流進來，一眼看到楚然在，麵色微變：“城主，屬下有話想單獨向城主稟報，可否請城主屏退左右？”
    蕭潼看楚然一眼：“先下去，到外麵守著。”
    楚然心中狐疑，但順從地退出。
    蕭潼見楚江流的臉色有些難看，還是剛才走出去時那種灰灰的模樣，他關心地問了句：“江流，你怎麼了？”
    楚江流撲通一聲跪下：“城主，屬下是來請罪的。”
    “請罪？”蕭潼奇怪地道，“你何罪之有？”
    “屬下昨晚擅自囚禁楚侍衛，並刑訊逼供，請城主恕罪。”
    蕭潼似有些笑意：“我並未怪責於你，楚然也沒有。”
    “可屬下仍然堅持，求城主拘禁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