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煙波四起 第四十章 暗殺•;悲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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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裏倒著三個人:那位拾翠樓見到的虯髯客、一名小廝、一名家丁。
那名小廝年紀很輕,二十來歲的樣子,被一刀割斷喉管,鮮血噴了一牆。而那名家丁被人一劍穿透心髒,仰麵倒在地上。
他們的臉上還帶著極度驚駭的模樣,表情僵在臉上,顯是措手不及。
虯髯客魁梧的身軀伏在地上,灰色的衣衫染滿鮮血,他側著臉,半邊臉上滿是憤怒、不甘之色,眼睛瞪得大大的,目眥盡裂。嘴角淌滿鮮血,還沒來得及凝結。
楚然一步跨過去,伸指到他鼻下探了探,已經沒有呼吸。他再一摸他的身子,身上已經冰冷。
楚然檢查了一下他身上的傷口,有三把劍前後夾擊,把他洞穿。
他好像一下子掉進一個冰窟裏,渾身冰冷,冷得發抖。他捂住嘴,胃裏在翻騰,幾乎張口吐出來。
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可這三人的死給他帶來太大的衝擊,他隻覺得五髒六髒被一雙巨手狠狠揉搓著,好痛苦。
為什麼,白天這名虯髯客在拾翠樓說了幾句不平的話,轉眼就在客棧被殺?難道……不,蕭潼不是這樣的人。可是……作何解釋?這裏是煙波城,隻有他能夠在眨眼間決定別人的生死,隻有他!
也許,蕭鳳歌所做的那些事,他根本早就已經知道了!
狠狠壓下胸中沸騰的情緒,他站起來,四麵察看了一下。看到床上掛著一個包獄,還有一把劍。他奔上去,解下包獄,打開來看,發現裏麵有一份官府文牒。
是兵部簽發的解甲令。
原來此人是靖雲關的守將,名叫裴健。戎馬一生,年過半百,告老還鄉。除了這份文牒,包袱裏還有一些簡單的衣物,幾本兵書,看起來真是兩袖清風。
楚然隨手翻了翻其中一本兵書,裏麵掉出一張折疊的宣紙。他打開,見上麵用蠅頭小楷寫著一闕詞: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這字跡是他熟悉的,下麵署名蕭鳳歌。
蕭鳳歌……為什麼裴健還要留著他的字,是因為,他們曾經是兄弟,是麼?是否經曆過那件事,兄弟離心,一個飛皇騰達,一個被驅逐到邊關?
可是這個外表粗獷、內心火熱的男人,還在懷念著當初的兄弟情。所以他還保留著蕭鳳歌的字,甚至在歸鄉途中來到煙波城。
然後,他應該聽到了蕭鳳歌的死訊,一麵恨、一麵痛心、一麵追憶、一麵憤慨,然後他在拾翠樓吃飯的時候發生了自己目睹的那一幕,然後,他死於非命……
楚然迅速推理著,眼眶一下子潮濕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楚然剛剛放下包袱,房門就被推開了。
“啊——”一聲驚叫剛剛出口,就被人捂住口鼻。楚然看到掌櫃驚恐地睜大眼睛,而捂住他嘴的是貪狼堂主楚江流。
楚江流身後還跟著三名侍衛。
冷電般的目光射到楚然身上,楚江流麵色陰沉地開口:“楚然,你為何在此?他們怎麼死的?”一邊說,一邊把掌櫃的放開,把他丟給身後的侍衛。
掌櫃瑟瑟發抖,麵色慘白,卻不敢挪動步子,也不敢出聲。
楚然心頭猛地一沉,自己是易了容的,可楚江流一開口就叫他楚然。顯然,他一出府門就被跟蹤了,而他沒有發現。
貪狼堂的人擅長追蹤之術,此言果然不假。
他索性往臉上抹了一把,露出本來麵目,平靜地對上楚江流的目光:“我不知道,我隻是來看看這位大叔,可我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
楚江流回頭,盯著掌櫃,喝問道:“這三人住一間房間?”
“不,不是。”掌櫃有些混亂,卻在楚江流的目光逼視下不得不強迫自己清醒,“他們……他們要了兩間房,主人一間,兩名下人一間。”
“他們幾時入住?”
“昨……昨晚酉時……”
“今天有沒有人跟他們來往?”
“沒……至少小人沒看到。”
“那麼,在我們來之前有誰來過?”
“沒有……”掌櫃的臉色更白,用下巴指指楚然,“隻有他,他剛來。”
楚江流慢慢轉過頭來,盯著楚然,目光淩厲,那張五官端正的臉,此刻在燈光下顯出幾分森冷:“楚然,是你殺了人?”
“不是我。”
“可我們四人加上掌櫃的,親眼看到你在這殺人現場,沒有別人,你還有何話可說?煙波城沒有衙門,卻有律法,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還不跟我們回去!”
楚然的手猛地握到身畔劍柄上,心,在這一瞬間冷透,可是胸中卻燃燒起一團怒火,這團怒火幾乎將他的胸腔炸裂。
真是精妙絕倫的算計啊!想必自己要夜訪虯髯客的事被那人猜出來了,他一麵派人殺了裴健,一麵把自己堵在現場,讓自己百口莫辯。
殺人和堵人者,恐怕都是楚江流。而他也買通了客棧掌櫃,所以掌櫃的一口咬定就隻有自己來找過裴健。
殺人有殺人的理由,可是為什麼要嫁禍自己?楚然心念電閃:難道是因為懷疑我,要逼我反抗,逼我露出“原形”?還是,純粹要找個替罪羔羊?
如果是後者,似乎有些不通。以煙波城主的實力,在自己地盤上殺個把人,完全可以殺人於無形,何必找替罪羔羊?
腦子裏又是一個閃念:不對,這裴健好歹是告老還鄉的將軍,他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人,他死了,官府肯定會追究。無論如何,需要一個殺人凶手。而我,正好闖了進來。
蕭潼,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麼?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的心這樣狠、這樣毒。你曾是我最敬愛的兄長啊!
兄長……
楚然喉嚨口嚐到淡淡的血腥味,他狠狠吸氣,逼自己冷靜。是殊死一搏,還是忍耐到最後一刻?
楚江流厲聲喝道:“楚然,你敢動手便是做賊心虛!”
楚然在瞬間平靜下來,他彎起唇角,淡然一笑:“抱歉,楚堂主,這是我的習慣性動作。我並不打算反抗,因為我問心無愧。不過,我想冒昧問一句,楚堂主為何此時出現?”
“本堂主奉城主之命,來請這位異鄉人過去。”
楚然心中一動:“莫非白天的消息也是楚堂主向城主彙報的?”
“正是。”楚江流沉聲道,“本堂主負責煙波城的安全,我們的守衛無處不在,此人在拾翠樓散布謠言,正是本堂主向城主稟報的。”
“楚堂主動作真快啊。”楚然讚歎一聲,“似乎我到雲水湖的時候,楚堂主還在禪真寺附近?”
楚江流臉色一變,一絲慌亂從他眼底掠過,隨即變得更加陰沉:“廢話少說,趕緊回去向城主解釋才是正理!”
楚然攤攤手:“我沒意見,我們走吧。”
楚江流向那三名侍衛一偏頭:“把這三具屍體帶走!還有那個包袱,帶給城主檢查!”又安撫性地對掌櫃道,“不要大驚小怪,我們城主自會查出元凶。把這裏收拾幹淨,不必聲張。需要時我們會派人來傳你過去,你隻管如實向城主稟告。”
掌櫃的抹一把冷汗,唯唯應是。
楚江流走到楚然身邊,猛地伸手扣住楚然的脈門。楚然下意識地想要閃避,卻硬生生克製住自己。半邊身子頓時麻了,楚江流警告道:“你現在是嫌犯,若敢輕舉妄動,別怪我不客氣!”
楚然道:“楚堂主不必擔心,我會服從。”
楚江流把楚然帶到馬上的時候,一掌將他劈昏過去。等楚然醒來,發現自己渾身酸軟,一點力氣都沒有。身下是陰冷潮濕的地麵,四壁都是牆,牆上燃著兩枝蠟燭,霍霍跳動,就像鬼火一樣。
這裏,顯然是一個地牢。
他試著提了提真氣,一絲真氣都提不起來。他心頭一凜,分明是被下了酥骨散之類的藥,讓自己內力全無。
雙手、雙腳都被巨大的鐵鏈鎖住,他強撐著坐起來時,聽到鐵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從嘴角扯出一絲冷笑,還算對我客氣的,沒有鎖了我的琵琶骨。剛才是我失算了,不該束手就擒?
蕭潼果然是要拿我來頂罪,所以連問都沒問,就直接下獄麼?
他慢慢笑出聲來,越笑越大聲,最後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下來了。
他的笑聲驚動了獄卒,楚然聽到牆壁發出一陣軋軋聲,牆上出現一個黑漆漆的門洞。兩名獄卒走進來,穿著跟蕭府侍衛及城中守衛都不同,類似於官府衙門的獄卒。
楚然從不知道這個地牢的存在,也從沒見過這樣打扮的獄卒。
他又想笑了,煙波城,明明不屬於朝廷管轄,卻還有著這種陳規陋俗,是不是,蕭鳳歌還記著當年當將軍的那些輝煌?
真是幸運啊,享受那樣的超然地位,從一名將軍到武林中的泰山北鬥,一生榮耀。可他隻是一個卑鄙的竊賊!
蕭鳳歌,你可知道,我曾對你敬若神明?我認賊作父十五年,在這煙波城中當一名無憂無慮的小少爺,我絲毫不知道,我的父親吃了那麼多苦,我的母親忍受了那麼多屈辱。
我父親,因為十五年的分離,對我不夠親密。可他望子成龍心切,他悉心教導我、栽培我,他教我的,和你口中的仁義道德有些出入,可我從你身上看到人性的醜惡,我知道,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人,也許骨子裏卑鄙無恥。
什麼是正、什麼是邪、什麼是黑、什麼是白?這世上的道理由誰決斷?老天爺是公平的麼?誰能為芸芸眾生主持公道?
不,不能,我們隻能靠自己!
我不為自己求什麼,我隻為爹爭一口氣,奪回他該有的。可是,大哥,大哥……不,蕭潼!你為什麼要讓我恨你?為什麼?我恨蕭鳳歌,可我不想恨你啊!
“你笑什麼?老實點!”獄卒不耐煩地踢了楚然一腳。
楚然抬頭看著他們,聲音沙啞地道:“我要見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