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然看到蕭潼的同時，蕭潼也看到了楚然。他向楚然走來，楚然側身讓過，恭敬地喚：“城主。”
    蕭潼站定，看了他兩眼，發現楚然麵色蒼白，問道：“你到哪裏去了？發生了什麼事？你看起來氣色不好。”
    溫和的語氣、溫和的目光，可不知為什麼，楚然覺得背上發毛，感覺像被透視了一般。他麵上露出赧然的笑容：“午間醉得厲害，下午雖然睡過一覺，可好像酒還沒醒，腦子暈乎乎的。所以屬下出來走走，透透氣。”
    他很清楚麵色蒼白是因為剛才被父親打了一劍鞘，那一劍鞘用了內力，當時喉嚨裏就湧起淡淡的血腥味。可麵對蕭潼那雙洞察秋毫的眼睛，他隻能尋找最合理的解釋。
    他回視蕭潼，用了迷蒙的目光，配著那張蒼白的臉，看起來還真像酒醉未醒的模樣。
    蕭潼忽然伸手，往他的手腕抓來，楚然下意識地閃避，蕭潼沒抓到，伸出的手就那麼懸在半空，不縮回，拿眼睛盯著他。
    楚然硬著頭皮把手伸過去，蕭潼一把抓過，搭上他的脈門。
    牟明月靜靜地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們，唇邊含著一縷微笑，饒有趣味的樣子。
    兩名侍衛提著燈站在蕭潼身後，卻把提燈的手伸長，好讓燈光照到蕭潼。借著燈光，楚然看到蕭潼一臉慍色，他莫名的心裏一抽，感覺那怒意與自己抗命無關，似乎，蕭潼在惱自己不愛惜身體？
    “內息有些弱，看來傷勢還未全好，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再到處亂跑了！”蕭潼瞪他一眼，頗有些兄長責備弟弟的味道。
    楚然鬆一口氣，幸好之前受過傷又受過刑，再加上剛剛醉酒，僥幸蒙混過關，沒有讓他發現自己受了內傷。悄悄把手縮回，應道：“屬下馬上回去。”
    再往後退一步，想看他們走了，自己便可以抽身回去。誰知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側麵巷子裏傳來，三名守衛打扮的人抬著一人衝到他們麵前，見到蕭潼，戛然止步。
    “城主！”神情有些慌亂。
    蕭潼一眼就看到他們抬著的人麵色青白，眉間泛起黑氣，雙目緊閉，顯然是中了毒。他臉色一變，沉聲喝道：“發生什麼事？”
    這中毒之人赫然是府中侍衛風霆，楚然進府當日幾乎一劍割破他的咽喉，卻在最後一瞬偏了方向。
    抬他的三人是煙波城守衛，隸屬貪狼堂。貪狼堂下分侍衛、影衛、守衛三種職責，侍衛影衛保護城主、總管、各堂堂主以及他們的府邸；而守衛則保護城中安全。
    “回城主，屬下等人在柯亭街巡邏，發現行人驚慌失措、四散奔逃，趕過去一看，風侍衛已經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稟報的那名守衛放下風霆，指著他胸口。
    蕭潼借著燈光，看到他胸前露出一截銀針。銀針閃著藍熒熒的光，顯然是淬了毒的。
    蕭潼接過風霆，拔掉銀針，手掌抵在他後背，一股強勁的真氣催進他體內，試圖將毒性封住。可是毒藥太猛，且傷在胸口，毒性已經蔓延進內腑，這一下不僅沒有壓住毒藥，反而激得風霆一陣劇痛。本來緊閉的眼睛驟然睜開，一口鮮血噴出，慘叫聲抑製不住從他唇齒間溢出來。
    那噴出的血沫已經泛黑，可風霆的神智倒已恢複。
    “把他抬回府去！”蕭潼一聲令下，又向身後兩名侍衛揮手，“快找尹大夫來！”
    幾人急急抬著風霆回府，走出沒幾步路，其中一名守衛急聲道：“來不及了，風侍衛快不行了！”
    風霆全身抽搐，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向蕭潼：“城……城主……屬下……屬下好像看到秦夫人了……”
    蕭潼一震。
    自從看到風霆中毒的樣子出現，楚然腦子裏就好像被雷電劈過，強烈的震驚幾乎剝奪了他的思考能力。這會兒突然清醒過來，衝上前去，一把拉住抬著風霆的守衛，大聲道：“等一等！讓我看看！”又回頭，看向蕭潼，急聲懇求，“城主，讓我試試好麼？我能救他！”
    蕭潼凝眸看他，眼裏的深意比夜色更濃，沉默了兩秒，他點頭：“好！”
    楚然已經完全顧不上別人，從守衛手裏抱過風霆，退開幾步，盤膝坐下，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拿出一枚紫色藥丸，塞入風霆口中，在他耳邊道：“快吞下去！”一托他下巴，風霆費力地將藥丸吞咽下去。
    楚然心頭一鬆，能夠吃藥就有救。他雙手抵在風霆背上，凝神輸入內力。
    蕭潼與幾名侍衛、守衛站在一邊，肅容看著。牟明月站在蕭潼身邊，下意識地離他很近，頗有些小鳥依人之態，可蕭潼根本沒有注意到。
    他的目光一直在楚然身上。
    侍衛都站在蕭潼這邊，隔著幾步遠，照在楚然身上的燈光不夠亮。楚然白皙的麵容顯得有些朦朧，可是他那種全神貫注的模樣令他看起來有一種不同於尋常的沉穩氣度，仿佛他的手掌決定著別人的生死。
    那種份量，與他年輕的麵龐迥異。
    他們看著楚然頭頂慢慢升起白霧，那層霧氣令楚然的麵容更加朦朧，蕭潼皺緊眉峰，他覺得，楚然越來越讓他看不透了。
    藥物配合著內力，很快令風霆死灰色的麵容恢複了生氣，眉間那塊黑氣也慢慢褪去，他張口噴出一股淤血，血色已經變紅。
    楚然慢慢收掌，對他道：“你再自己調息片刻，感覺一下。”
    風霆點頭，又坐著調息了片刻，方站起身來。
    楚然背上已被汗水濕透，站起身的時候，胸前一陣刺痛，那是因為父親那一劍鞘令他受了內傷，剛才又運功為風霆驅毒所致。
    其實他原可不必運功，因為他知道那是芮勁下的毒，他的藥就是解藥。可他不能讓蕭潼懷疑。
    他更想借這個機會拖延時間，母親遭此意外，必定會回去告訴父親。以父親的聰明，必定會帶著母親立刻離開此地，避免蕭潼派人去查。
    “楚侍衛，謝謝你。”風霆感激地向他抱拳，說起來，他放過他一次，又救了他一次，這恩，堪比山重。
    楚然謙和地微笑：“僥幸而已。保險起見，還是請大夫再看看，免得餘毒未清。”
    風霆點頭。
    兩人走向蕭潼，風霆微微躬身：“稟城主……”
    “回去再說。”蕭潼簡短地下令，又用眼角掃了楚然一下。
    楚然背上繃緊，麵上卻波瀾不驚。
    回到蕭府，牟明月自去休息，告別時一派溫雅，未曾表露出任何掃興之色。
    蕭府大堂，蕭潼一麵派人去請大夫與楚江流，一麵問起風霆事情經過。
    風霆稟道：“屬下今晚無事，出外逛街，逛到柯亭街，無意中看到一位戴著麵紗的紫衣女子，身邊跟著一名丫環和一名男仆。屬下覺得那女子的身影看著特別眼熟，極似秦夫人。屬下又驚又疑，忍不住上前攔住她。
    “那女子本來拿著一串纓絡在看，驟然見我，吃驚得失手把纓絡掉在地上。男仆連忙上來攔住我，喝問我要幹什麼。屬下避開他，直接問那女子，是不是秦夫人，為什麼要戴著麵紗，不肯以真麵目示人。
    “那女子好像突然遭受了重大的打擊，身子晃了晃，被旁邊的侍女扶住。她慌亂地道：‘我不認識什麼秦夫人，你認錯人了，我要走了，恕不奉陪！’轉身便走。
    “屬下見此情景，越發懷疑，立刻上前，再次攔住她，剛想說話，那男仆驟然出手，屬下全部心思都在那女子身上，未曾料到這相貌平庸的男仆會向我出手，一時不慎，便遭了他的暗器。”
    正在這時，楚江流進來，未及行禮，蕭潼已站起身道：“剛才風霆在柯亭街被人射了毒針，他看到疑似秦夫人之人。你立刻調動所有守衛以及不當值的侍衛，到城內各個客棧盤查，務必找到此人！”
    楚江流應聲而去。
    蕭潼轉向楚然，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原來你還會解毒？你有多少本事沒有在我麵前顯露出來？是想給我一個驚喜麼？”
    楚然背上已經冒出冷汗，可他的眸子沉靜如水，靦腆地低下頭道：“屬下哪有本事解毒？隻是師父贈我的良藥能解百毒，碰巧解了風侍衛的毒罷了。”
    蕭潼慢慢點頭：“你傷勢還未痊愈，剛才又損耗那麼多內力，休息去吧。”
    “城主，屬下想請命，跟隨楚堂主去查那名可疑女子。”楚然請求。
    “不必，你有你的任務，明日繼續跟著牟家姐妹，其它事不用你管。”蕭潼淡然。
    楚然呆了呆，垂首應是。
    待他出去，蕭潼問風霆：“剛才楚然給你運功療毒，他的內力如何？”
    風霆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最終在蕭潼的目光下支吾道：“屬下覺得……楚侍衛的內力……浩如江海……”
    他看到蕭潼唇邊掠過一抹笑意，可那雙眼睛卻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