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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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師兄墨染從小愛好便與眾不同,在我還拿著泥巴捏小人的時候,他已經日日在溪邊搗騰他的麵具,搗騰好了往臉上一戴再往水裏這麼一照,覺得甚為滿意後將就在溪邊洗個手清潔一番,可歎山腰與山下的百姓已喝了他的洗手水十年有餘還不自知。等到了束發之年,墨染的易容術已經練得出神入化。每逢下山,必定是要做個麵具往臉上這麼一戴,這裏麵有七老八十的老先生,十八九歲的清秀公子,二三十的壯年……但凡是見到過的,一定是要變上一番。
    我打小對墨染的愛好就嗤之以鼻,你想啊,要是有個人一天換他幾十次臉你是什麼感覺,老的少的,美的醜的,都被他變了個遍,你還對這人世間能有什麼希冀?然我此時此刻福至心靈方能理解易容術的真諦,簡單點說就是一句話—以不變應萬變。¬
    醜人需要易容術掩蓋自己的容貌,好叫別人看了自己不會嚇著去;采花大盜也須得把自己的臉變上一變,好讓被輕薄的姑娘認不出自己。而墨染呢,既不醜也不是采花大盜,相貌恍若神人卻也不得不遮掩住,這是生就一副好相貌的人的悲哀,若捅開了那層紙怕是要把世上所有的姑娘都娶了去,那世上剩下的男子就成了一個老大難的問題,顯然我們不能夠這樣破壞生態平衡,連老天爺也不能允許若幹年後下一代隻叫一個人“爹¬”的情景出現。
    誠然他易容成師父青衫飄飄的樣子我心裏別扭的緊,但基於剛才一嚇還是帶著哭腔埋怨他道:“你怎麼現在才來!再晚來些我恐怕成為刀下亡魂了!”¬
    寒風冷月下,那個人施施然搖著扇子道,“亡魂有什麼不好,再如何也不必被人捉去扒層皮。”
    “你都知道?”
    他挑挑眉,音調不輕不緩,“我又有什麼是不知道的?”
    眼看著後麵那潑人又要追來,我覺得還是眼前的事比較急迫,於是不無無奈的扯了扯墨染的衣袖,正經道:“師兄,你打得過他們嗎?”
    “你覺得呢?”
    墨染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來真是格外刺眼,我跳到他身後坦然的爬上他的背,“算了,我們就饒他們一命吧!”
    飛鳥還巢,夜涼如水,行至山腰墨漓便不客氣的把我扔了下來了,動作之簡潔好似扔的是個麻袋。
    沒想到這麼一折騰已月朗星稀了,我忍不住對著月亮長籲短歎,重要的是畫啊,就這麼憑白的送給了人家,要是搞個拍賣會指不定能賺多少,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啊完全是天上掉銀子。¬
    墨染鳳眼一眯就要收拾我的樣子,我趕緊擺擺手:“師兄,你聽我說,我這是有緣故的。”¬
    “哦?”
    就是這樣的笑容,溫潤如三月春風,可細數過去的日子,在這個笑容下我不知著了多少道。
    我竭力博取同情的描述,“你看嘛!你和師父是看破紅塵,無欲無求,穿的清湯寡水,住的清湯寡水,最重要的是吃的都清湯寡水,你們要修仙成佛我不反對,可你們也不能不顧人的基本需要吧,那桃樹還沒結果,樹皮都得被我啃個精光……”
    “不久前我在離這兒不遠看到雞毛遍地,也不知道是誰偷的雞。”他用的是肯定語氣,調子聽起來輕輕軟軟,讓人誤以為他很好說話。
    我開始回憶他說的不久前,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低頭斟酌半晌囁喏道:“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麼?”
    “……”
    看他表情不善,我訕訕的摸了摸鼻子:“那隻雞是山雞,天生天養,怎麼算是偷?!”
    “山下到處都是尋雞告示,你別告訴我你沒看見。”
    “尋、尋雞告示,”我呆了呆,“隻是一隻雞啊!”
    “就算是一隻雞,”他拿折扇輕點我的肩頭,“也是一隻不尋常的雞。”
    如今的世道果然讓人費解,我被拐賣了師傅和墨染尚不會花錢去貼尋人告示,一隻雞卻能有如此待遇,還能怎麼說,人道已經過時,雞道才是王道。
    想起那日下山,山腳處小花母雞亭亭玉立,它隻是站在那兒就讓我萌生了一種錯覺,這是老天爺給我的福利。
    我歎了口氣,看來此事的失敗之處就在於小母雞的亭亭玉立上,下次要下手得找個模樣比較大眾化的,丟進雞群就再也認不出來的。
    我抬頭望著墨染道:“好吧,我承認我知道那隻雞其實是家養的,但我當時想著養隻雞也挺不容易,所以留了銀子在原處,不是有人說不在乎銀子多少重在幾分心意麼?我的心意日月可見啊。”
    他笑笑,不置可否,側重點卻落在了銀子身上,“我倒不曉得你何時有賺銀子的本事了?”
    這是我的軟肋,想想白白失掉的銀子又覺得很是憂愁,本來這失去的銀子要追溯其原因,墨染可說是罪魁禍首,然我偏偏不能說出倒賣他畫像的事情,委實很憋屈。¬
    “你不曉得不代表沒有,比如說你不曉得女的為什麼要蹲下來上茅房,可你不曉得也不代表女的是站著上茅房的吧?”
    墨染沒說話,絕色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我想他麵無表情主要是不好意思此時此刻在這個深更半夜萬籟俱寂的山腰腰上跟我討論女的到底為何蹲下來上茅房的問題。沉默半餉他彎下身來,許是簪子束的鬆散,風一過黑發如水一樣散開來,他好看的眉眼被吹起來的長發時不時的遮掩住,此刻的他如輕霧中綻開道極致的水蓮花,因為朦朧的好似不真實,以致許多年後回想起那個月白風清的夜晚,我始終不記得他具體的模樣如何。
    等我終於回過神來才看見他眼裏似有嘲弄,我趕忙別開臉,重新趴上他的背,在懷裏摸了又摸,掏出一條白玉帶為他束縛住不安分的頭發。¬
    他怔了怔沒動,我想我友好的行為果然讓他驚訝到了這個地步,隻好輕咳一聲抬頭望向天幕:“就先這樣吧,好歹你也自覺的背了我這麼多年。”
    走過山腰人家,走過陰陰樹林,走過潺潺流水,在寂靜無聲的夜裏不說話就顯得十分寂寥。
    “我突然想起個問題,”湊近他耳邊我繼續開口道,“你該不會是忽悠我吧,就算有尋雞啟示,又怎麼能證明是我吃的那隻,難道你把它媽找來弄了個滴血認親?”
    “這個辦法麼,”許久,他悶笑出聲:“倒像是你的作風。”
    “你別岔開話題,我是認真的!”
    “你以為尋常人家掉隻雞用得著貼尋雞啟示麼?”
    “我知道啊,難不成這隻雞,”我蹙眉沉思,“偷了它主人家的仙丹,其實快要飛升了,沒成想卻被我烤來吃了,要照這麼說吃了它的我也快要升天了?嗯,這算嫦娥奔月麼?”
    半晌沒回聲,我動了動:“喂,你不是走路也能睡著吧?”
    “之所以要貼尋雞啟示是因為這隻雞機緣巧合下曾救過這家人的父親,就算感念此恩德也該好生把這隻雞供養著,況且這家人還是禮佛之家。”
    “那……”
    “不是說這雞救過人麼,救人順便把骨頭也折了。”
    我滿臉黑線:“難道說……”
    “我去檢查了你吃剩的骨頭,不過幸而你有吃雞從來隻把肉挑來吃的習慣。”
    呆了半晌,我怔怔的望著天空道:“墨染,其實你是獸醫吧。”
    他輕笑一聲:“說到此處,我倒想問你問個問題。”
    “什麼?”
    “你是不是從雞肉過渡到鵝肉了?”
    “啊?”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暗自揣摩一番才想起恐怕他指的是我在酒館裏給老板娘胡謅的名字,不過他那時候就在的話……
    “這可不好,鵝肉比雞肉貴。”
    我頓時覺得這個人真不是一般膚淺,而是極其膚淺。
    “我取‘白鵝’是因為……你就不能往詩意的方向想?”我聽見自己按捺住情緒提醒他。
    “你覺得你能讓我往詩意的方向想麼?”
    我覺得自已要氣死了,果然和這個人是不可能和諧相處的。我這一生氣,倒想起另外一件事來。前些日子師父看我武功沒有什麼長進,威逼利誘失敗後,就扯著我耳朵跟我說要是能打敗師兄,就給我十兩銀子作零花。¬雖然我很懷疑兩袖空蕩蕩如師傅是否真有銀子,但在他指天發誓下我還是決定有條件的相信他。
    我說:“如果到時候你拿不出銀子,我就把你的桃花樹全砍了買到山下去給人當柴火。”
    師傅:“……”
    雖說十兩銀子確實是個不小的誘惑,不知道得改善我多少頓生活,不過我還沒笨到為了十兩銀子缺胳膊少腿的份,於是擱了下來時間一長,倒把它忘記了。¬
    可今夜我這麼認真一回想,覺得師父所謂的勝負語意不明,具體表現在怎麼個贏法上。所謂文鬥,就是在人家的衣服上劃兩條口子意思意思,江湖人有個稱謂叫做點到即止;所謂武鬥,就是不見血不收,最好的情況就是不把你弄死也得整個半死不活。
    我當然傾向於前者,扒起他的衣服查看了會兒質量,心想這衣料看似很經割啊。
    夜色沉沉,被夜幕吞噬的樹林本是死一樣的靜默,突然不知被什麼一驚,有鳥兒尖叫一聲衝出樹林撲哧著翅膀極速飛出,眨眼便在無垠蒼穹上消失不見。
    “你在做什麼?”
    “我在看得割多少刀……”最後一個“刀”字的尾音消散在風裏,我愣愣的覺得要是哪天隱靈排個公民誠實度,我肯定位居榜首。
    夜涼如水,明月斜掛樹梢,平時不在意的荷樹在脈脈月光的籠罩下竟如地獄修羅一般有懾人的氣勢。¬
    屁股毫無意外的重重著地,我站起來無所謂的拍了拍,感歎習慣真是可怕啊,第一次還疼,第二次有點疼,第三次第四次真是摔的毫無感覺。
    墨漓已然離我五步遠,笑容璀璨的真是……讓人汗毛直豎。
    “你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嗯?”
    “你在酒館的二樓上看了我不少笑話吧,”我低頭冷哼加重語氣,“遲來的救命恩人。”
    “你倒是難得的……”似乎在斟酌用詞,想了半天用了“聰穎”二字,“不過,”一樹梨花壓海棠瞬間變成了黑雲壓城城欲摧,“你還是適合被扒皮,你說是不是?”
    青衫一晃而過,獨留我一人怔怔的坐在被妖魔鬼怪附身的荷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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