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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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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命的糾纏。
    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從一開始我見到你的時候,就注定了這結局。
    我命由天不由我,遇見你的時光就從來由不得我來做主。
    我也想做主。
    諸葛玄音像被抽走了力氣,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芙蓉的鏤空繡屏在幽暗的燭火之下閃著迷離的幽光,微微一棱,諸葛玄音抬起頭,臉上還帶著未散去的情欲紅潮,劉靖玄低著頭看著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就那樣微微一笑,見到諸葛玄音抬頭,便立刻把目光收了回去,諸葛玄音低垂下睫毛,突然聽見劉靖玄說。
    “朕打算,把你放出去。”
    折枝牡丹大朵大朵,花瓣卷著腥豔的金紅,好像真的會有那種逼人的香氣,黛青的鸞鳥,翡翠堆砌,卻是絕望的姿態,飛不出去,走不進來,永遠被囚禁著。
    死了也不行。
    諸葛玄音搖頭。
    “這樣很好,我不走。”
    “你到底要讓我把你怎麼樣!”劉靖玄話音裏帶著慍怒。
    諸葛玄音卻低低一笑,看著他,手指穿過流瀉的黑發,黑與白的對比明顯而衝擊,“陛下,你忘了自稱朕了,稱呼的轉換,是不是也代表著心境也轉換了呢?”
    “別扯開話題。”劉靖玄盯著他“朕告訴你,當初關押你的是朕,現在,朕也同樣有權利把你放出來!你沒資格說不走!”
    關了他七年,給他這樣無盡無休的時光。
    你可知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九重宮的夜,黑的要死,長得要死,我是怎麼過來的你知道嗎。
    如果小步走過回廊,需要一千八百二十一步。
    如果大步走過回廊,需要一千三百零一步。
    我就是這樣數著回廊數著花落數著金爐裏斷了幾節小篆香過來的,現在你要我回頭我還回得過去嗎回的過去嗎?!你告訴我。
    為何這天下如此大,單單容不下我在這裏看著你?
    我知道你這是要趕我走了。
    關了我的是你。
    關了我的心的,也是你。
    或許我從來就不該,不應該遇見你。
    兩個人抬起頭默默的對峙。
    也罷……
    “你沒有權利決定走與不走,決定權在我手裏,你應該清楚。”
    劉靖玄看著他說,冰涼。
    眼前的人,菱白的暗水紋緞寢衣裹在身上,仿佛三尺寒泉浸明玉。
    薦枕嬌夕月,卷衣戀春風。
    “她們的湘妃怨和白月行彈得都不好。”劉靖玄突然來了這樣一句。
    諸葛玄音一下子沒聽清,“什麼?”
    劉靖玄直起身來“沒什麼,過些日子朕會把你放出去,等著謝恩吧。”
    說完走了出去,連頭也沒有回,烏錦赤龍卷雲紋的袍服迎著月光,冰涼而華麗,那一圈一裹的金縷祥雲,簡直就像一套精致而堅硬的枷鎖。
    人困在裏麵,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宮牆之外,劉靖玄忽然住下腳步,九重宮裏傳來幽幽的琴聲。
    玉軫朱弦瑟瑟徽,吳娃徵調奏湘妃。分明曲裏愁雲雨,似道蕭蕭郎不歸。
    琴音仿佛流水雲袖,如絲纏綿泠泠淙淙,淒怨入骨,打濕了宮苑九重繁華如夢,仿佛白芙蓉似的月光都被這曲子暈染。
    似道蕭蕭,郎不歸。
    到了現在,還有這曲子送他離開。
    隻是唯獨,緣分從來不圓滿。
    劉靖玄狠狠握起手來。
    記住,你記著,我不能給的,請代替我,完整的給他。
    月色冷得像冰,絲絲的冒著冷氣,就算是初夏,諸葛玄音還是覺得涼。
    他的力氣好像突然都被抽走了,停下手指,苦笑。
    手指壓在冰涼的琴弦上,壓出一道紅痕,不痛啊。
    明明一點也不痛的。
    真的不痛,可是為什麼莫名的就想哭呢?
    朱紅的回廊,灑滿了月光,那是人所看不透的,金雕玉砌的妝。
    這九重宮闕,團花錦繡,綢緞如鏡,沒有一絲溫度。
    你這個……我無法恨的人。
    第二天一早朝,劉靖玄才說完,滿朝文武便像炸開了鍋,紛紛進言,說這般不可那般不可。
    “你們,都不同意朕放諸葛玄音出去?”
    金殿之上,鎏金銅鶴銜著一絲檀香的靡靡柔軟,和著鬆柏木的氣息,宛如煙雲繞在螭龍繡金烏緞的朝服上,繞來繞去,卻都是寂寞。
    龍座上頭的寂寞,沒有人能夠看得透罷了。
    曾經有個人他說他看得透,說要陪著他走到老死。
    可是現在,他卻連那個人的麵也不願意見了。
    “當年政變之事,諸葛玄音既為主謀,按律法理應處死,但是陛下念他為開國功臣,未曾治其死罪,而是將他囚在九重宮,已經是網開一麵了。”
    香霧繚繞,將龍座上的王者麵容染得不甚分明。
    劉靖玄看著銅鶴吐出的婀娜香雲,眼神薄淡,一直沒有說話。
    “此言差矣,當年諸葛玄音謀反之事本來就有諸多疑點,未曾交給吏部詳查便草率定罪,實在難以服眾。”馬敬安從百官叢中站出來,低頭向劉靖玄說道“臣懇請陛下徹查此事。”
    當年馬敬安記得清楚。
    他也不信諸葛玄音會謀反,明明這江山有他諸葛玄音的一半,他不會,同樣也沒有理由去謀反,他也不相信一直為琮國江山殫精竭慮的丞相會這麼幹。
    “他算是你的恩師,你自然會為他說話。”劉靖玄淡淡一笑,望著屋頂的紫銅海棠盤龍承塵,灰塵在光線裏,被折射的晶瑩薄脆。
    馬敬安一時語塞,終究還是說。
    “總之臣不相信此事。”
    有人冷笑一聲,“既然馬大人不相信,那何不拿出證據來?”
    諸葛玄音,你看到了麼?
    這是你為他辛辛苦苦打拚下來的江山。
    可是滿堂肉食者誰會記得你?
    證據…
    馬敬安一甩袖子“當年誰告發誰從中作梗誰心裏清楚得很!”
    還需要什麼證據……
    隻要有一人相信,那個最重要的人他不會,一切就好了,是不是?
    可是他不相信。
    滿堂寂靜,唯有微塵香雲,逐花瓣飛舞,偶爾繚繞而過的細煙,寂寂花事了,品香熏煙,都是寂寞的時光碎片,沉檀的香屑飄上衣袖,華緞柔薄似春冰,宛如,舊時的記憶。
    檀香荼蘼般散去,萬事成空。
    “你們不是想要證據嗎?”
    劉靖玄突然笑了起來,他一字一字,緩緩的說。
    “朕就是證據。”
    他說你們不是想要證據嗎,朕就是證據,朕就是要放他出來,朕說他有罪就是有罪,同樣朕說他沒罪就是沒罪,沒有人能管得了朕想放誰想囚禁誰。這江山是朕的,朕就是證據,朕說了算。
    我就是要把他放出來。
    你們沒有資格管。
    “陛下!”
    “別說了!”劉靖玄不耐煩的打斷。
    “決定了的事朕不會更改!”
    劉靖玄站起身來,狠狠一揮袖子,祥雲動蕩不安,金縷的流蘇像極了波動的情緒,滿殿嘩然,他走了回去,不管不顧的走了回去。
    玉簫錦箏煙花雪柳,都是舊夢。
    朝陽一抹倦了似的紅,像點了朱砂的血梅花,飛鳥四散,周圍都是悶熱,喘不開氣來,劉靖玄坐在步輦上,龍鈴寶翠的聲音像隱隱的哭泣。
    天邊好像已經有雷聲傳來,琮國的雨季不遠了。
    “朕決定的事,有錯嗎?”
    堆繡芙蓉金縷妝花軟枕熏著寧神的百合安息香,柔膩的氣息像是回憶。
    菀貴妃將將手指擱在琴弦上,藕色蓮花紋的素緞衫子,袖口撒著金,青玉色百褶裙上開著銀絲的素馨花,極盡婉致,卻素淡的不似個貴妃。
    她輕輕一笑,眼看著蓮瓣檀窗外聚起了灰色的雲團。
    “陛下決定的事,如果自己不認為是錯的,於社稷也是無損,那就做吧。”
    是麼?
    那好吧……
    “謝謝。”劉靖玄捧起兔毛毫烏玉茶盞,一線一線的雪絲,映著瑩潤的墨玉,模糊華麗。茶盞裏的白牡丹,銀鋒蘊翠沁香嫋嫋。
    菀貴妃輕輕一笑,抬起手理了理回鶴髻上的玳瑁累絲點翠蝴蝶寶釵,一點翠色彩光流閃在素緞衣袖上“陛下未免太客氣了些。”
    私心裏將你當做夫君,因此,便不必太過客氣。
    銀螺鑲玉金絲嵌蓮花護甲撥著團蝶海棠鎏金三足香鼎裏的薔薇熏陸香香灰,素香柔瓊,雅稱幽人趣。
    這幾日折子不斷地送上來,大抵隻是說將諸葛玄音放出來這件事太過草率,短短的幾天,奏章便積的滿滿,劉靖玄隨便翻開一本便覺得心煩意亂,看罷了,便摔到了幾案上去。
    “有些大臣是該管的不管,不該管的一個勁的管!”劉靖玄皺眉頭,手邊的廬山雲霧早已半涼了,劉靖玄還是拿起來茶盞喝了一口,“朕要放人他們少說些死不了人!”
    侍宦走了進來,低下頭去,“陛下,魏汶山李安升兩位大人在殿外求見。”
    劉靖玄揮了揮手,示意讓他們進來。
    “你們兩個進來有什麼事情說吧。”
    宮娥新沏了君山銀針奉上來,接著恭謹的退了下去,連頭也不敢抬。
    劉靖玄閉上眼,看似極為疲倦。
    魏汶山遲疑了一下,還是開了口“臣等以為,釋放諸葛玄音之事不妥。”
    “有何不妥?”劉靖玄閉著眼問。
    李安升接著低頭答道“當年諸葛玄音謀反做出此等無君無父行徑,理應誅滅九族,琮國上下人人得以誅之,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然而如今陛下無緣無故把他放出來,實在難以讓臣等黎民信服。”
    說來說去,無非隻是這些陳詞濫調。
    緙絲牡丹周圍圍繞著金繡的團龍,張牙舞爪,吞吐著華美的赤色冷火。
    “那你們要朕如何呢?”
    劉靖玄嘴角帶著一絲嘲諷似的冷笑。
    魏汶山與李安升對視一眼,魏汶山站了出來“臣等懇請陛下,要麼將諸葛玄音繼續囚禁,要麼,便誅之,否則眾人不服。”
    一片鴉靜。
    香獸裏的蘇合香吞吐著嫋娜的輕煙,歌扇桃花,雲袖蜿蜒。
    劉靖玄睜開眼,目光如冷針寒火盯著兩個人。
    許久,隻聽啪的一聲,把人嚇了一大跳,劉靖玄將龍案上一柄花絲鑲嵌的琺琅碧璽五福如意狠狠摔到了地上,七寶琉璃翠石珊瑚碎裂決絕,撕破了一直凝固般的死寂,劉靖玄站起身來“你們不讓朕放了他,朕偏要放了他!”一甩袖子將執事太監叫過來“高晉和!給朕磨墨!朕現在就擬旨!”
    天邊隱隱傳來了雷聲。
    “你們兩個給朕退下!”
    劉靖玄抬起頭喝退二人,語氣仍是慍怒至極。
    磨完了墨,劉靖玄提起彩漆紋銀木蘭湘妃竹管鼠須筆,吸了一口氣,吩咐執事太監“下去吧。”
    “是。”
    蜀錦上懸著筆尖,黛黑結的渾圓,噠的一聲墜落下來,散開微微的幾線,劉靖玄的神情像是在思量著什麼,一直沒有下得了筆。
    思量,總是思量。
    思量的愈久,便愈是遲疑。
    那麼還不如及早下筆,不思量,方是最好。
    其實遲早都是離去,不如就停在這裏。
    一筆,複一筆。
    低下頭去用力的咳,一口泛著紫黑的淤血落在雲金牡丹包邊的紫檀木痰盒子裏,走進來添香的女官被嚇了一大跳,剛想叫人,劉靖玄用眼色製止了她,緩緩搖頭“不可聲張。”見女官捧著痰盒往外走,劉靖玄叫住她,語聲低沉“把太醫院的安子和安太醫叫過來,不能驚動旁人,另外今天的事不許外傳,否則朕要了你的命!”
    女官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手畔的茶早已冷了,凍梅色素瓷的杯子,柔好豔靜似美人,輕啜了一口,將喉頭甜腥口中血色送了下去,極難喝的。
    檀窗外點點滴滴下起雨來了,燈花碎,蘭焰墜。
    諸葛玄音在彈琴,聽見雨聲,停下指,側著臉去看窗外,荊桃如寂,芭蕉葉也被打成了深濃的青玉色,一聲一聲都寂寞。
    “蕉聲碎,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封諸葛玄音,惠安侯。
    劉靖玄的確是做了一個相當不正常的決定。
    臨界而建的惠安侯府綺華雅致,碧金簷牙勾綴繁華,雲窗湘簾曳卷垂地,院子裏明明滅滅的花木茉莉酴醾,碧桃木筆,芙蓉絳梅,四時應有盡有,一片片的桃粉嫣白蛾綠芸紫,足以讓人呆呆看上好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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