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山越往頂端越是刺骨，積雪也更厚。但昭清好似中了邪一般，反而叩首更加恭敬。漸漸地，渾身知覺早已散盡，隻留下機械般的麻木感和腦海中叩首到山頂的目標。
    同一時刻，若琛化成了原型飛到山頂上空四處尋找昭清，向下望去白白茫茫全是血，昭清又穿的是白衣，哪那麼容易。
    不知過了多久，才在山路中找到那恍若纖塵的斑斑紅點。沿著紅點上去，不久後才找到了昭清。昭清雙目渙散，神智不清，額頭血雪混合，整張臉更是血汙一片，但依然維持著最根本的動作——叩首。
    若琛變回人形，緊緊裹住昭清不放“我錯了，回去打我罵我都可以，別這麼糟踐自己的身子！”
    昭清置若罔聞，或者說——他根本已經不知道這是誰。他的力量大得很，但仍然掙脫不開。
    嘴裏喃喃道“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謝罪，去為我那傻徒兒謝罪……”
    若琛終是忍不住，放開了他，緊接著反手一巴掌甩過去“啪”
    昭清停下了腳步，扶上自己的臉。
    “你打我？”
    若琛猩紅的雙目清冽一些，急忙去看。那臉頰上的五指印清晰如火，想來是下了力氣。
    卻見昭清的眼神漸漸犀利，神色憤怒。
    “你打我？你敢打我！你是什麼貨色！從我出生我生平唯一隻受過我那徒兒的一掌，你憑什麼！”
    是分不清自己了麼？
    若琛打中昭清後頸，化為龍形，飛天離去。
    回到廬屋，將昭清放在臥榻上，便急急忙取來手爐和熱水。怎的嘴唇就是緊閉不開，無奈之下，緊緊鉗住下顎，將一碗水灌了進去。
    昭清咳了兩聲後，緩緩睜開霧蒙蒙的眼睛。
    “我……這是在哪裏？”
    見他醒來，才安下心來，扭頭看去，一雙赤足已然凍得煞白。若琛猶豫了一下，坐到臥榻邊，將那雙足抱在懷中，放到了心窩。
    扭頭看去，昭清竟又合上了眼睛，想來是昏睡過去了。若琛就這麼一直幫他暖著腳，直到半夜。
    夜半時分，也許是周身終於暖和起來的緣故，昭清睜開了眼睛，抬眼就發現自己那傻徒兒睡坐在榻邊嗎。熱量從腳底不斷傳來，由著望去……被他抱在懷裏。
    昭清的臉“騰”的紅了，小心翼翼的想抽出腳來，結果一動卻發現周身雖然暖和，但是麻了。於是一個動作就把若琛驚醒了。
    若琛揉揉眼睛“你醒了，還冷嗎？餓不餓？麻不麻？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你讓我先回答哪個？”
    若琛恢複往日的嬉皮笑臉“昭清你不怪我了。”
    不提倒好，一提昭清就黑著臉，想把腳抽出來。結果若琛反而抓得更緊
    “放開！”
    “不放！除非你說你原諒我了！”
    “……”有這麼求人原諒的麼。
    昭清歎口氣“你先放開，我慢慢和你說。”這表情似是無奈似是凝重但卻無了責怪之意。
    若琛聽話地把雙足放進了被子裏。
    昭清雙肘撐著坐了起來，習慣性的靠在牆上。但裘衣早已先他一步的披在了他肩上。整個動作熟練流暢，儼然做了很多遍
    “你可知明天是什麼日子？”昭清吧手爐籠在袖中，過了許久低頭問道。
    “額……你的生日還是各位仙師的賀日？”
    昭清不語，過了許久悶聲道：“明天，便是你我相識三百年了。你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麼？”
    若琛愣住了，自己的生日？這不是好事麼？為什麼昭清還要大發雷霆？
    昭清看他這幅表情心知定是早忘了以前的事情了。斜倚在牆上道“當年我在山腳無意間撿到一顆龍蛋，以為是哪條母龍丟了孩兒，結果帶回廬屋之後你便破殼而出，周身的龍氣引來了你的父親，也就是海龍王。正要帶你走，但你卻緊揪住我的衣角不放。於是我跟你的父親商量，將你帶在身邊三百年，三百年之後，你父親便帶你回去。我之前所教你的禮德正邪，五倫綱常，乃是基礎。接下來由你父親教你帝王之道、籠絡人心之術。自此你我再無關聯，況且你我本就不是師徒，讓你喚我先生，不過是因為天……不過是因為熟知我的人都這麼喚我罷了。”
    昭清一口氣說完這麼多，如釋重負。
    “但你現如今還不懂規矩，這要是回去可如何是好……”
    若琛愣住了。他沒想到初識便有這種事情。恍然間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父王是說三百年後必須帶我走麼？他不征求我的意見麼？”
    昭清突然抬頭，微眯的眼睛突然睜大看著若琛。起身時，長長的頭發披散開來，掩住了微抖的手。
    “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話語裏一絲慌亂。
    若琛皺起眉頭，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想起來？早在自己一百歲退鱗的時候就應該忘記一幹二淨了吧。但他還是裝傻道“全都記起了。“
    頭發下的手微微顫抖。
    “所以明天我會和父王說清楚我就不走了。“
    看這樣子，分明是什麼也不知道，昭清籲了一口氣。
    “那你留在我這裏是要拜我為師麼？”昭清支起下巴看著他。
    ‘“為什麼要拜你為師……現在這樣的相處方式不是挺好的麼……”
    拜師什麼的，最討厭了！不是因為討厭有個師傅……而是因為……討厭昭清做自己的師父……
    “那如果你父王問起你來，你要怎麼說？撒謊？還是不肯明說？”
    “那就撒謊好了唄”
    昭清黑了臉“我以前教過你什麼！”
    “……那不然我實在是想不出其他的辦法了……”若琛苦著一張臉。
    昭清翻身下了臥榻“讓你叫我一聲師父，怎麼就這麼難……果然，你也是覺得我不配麼……“這其中悲傷，覆蓋了整個夜空。
    若琛愣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慌張有憤怒，還有一絲絲的瘋狂。
    “這個‘也’字，你要怎麼解釋”
    昭清的背影僵了一下，緩緩開口道“我想讓你手握天下、威震四方、讓你的名字千古流傳，永世不滅。你應當得到比九天之上更高的榮耀與功勳，而不是像我一樣，躲在深山裏深居簡初，縱使出行都要戴一頂草帽。簡單地說，我想讓你成為王，數不盡的繁華與流芳。”
    這種意欲明顯雄心勃勃的話語，隻怕是天下除了昭清再就說不出來吧。而且，這話還是為別人而說。
    “我問你這個‘也’字你要怎麼解釋！”話語中壓抑不住的怒氣吸引了昭清的注意。
    “你很生氣。”用的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若琛閉口不言。
    昭清也不惱“有時候，知道那麼多無謂的事情隻是徒增煩惱，聽的人會覺得煩，說的人也會覺得煩。況且，這種無意義的問題再提起來又有何意義呢？隻能當做飯後茶餘的閑笑談說吧。”
    若琛轉過頭去“你若不想說，也無妨。”
    一時間氣氛尷尬如寒冰。
    夜色如水，氤氳在整個天際，淡淡的傾瀉下來給這份尷尬蒙了一層遮羞的薄紗。木炭燃燒貽盡，隻有幾顆火星不知寂寞的跳躍翻滾。二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一個凝望星空慨歎世事，一個偏頭不語內心無常。就這樣一直等到東方魚肚，明明在屋裏，但是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水汽。
    雞鳴一響，昭清知道，這三百年的時間終是到了。
    這時，若琛渾身發出金光，全身壓抑不住的現出龍鱗，體內真氣四流。
    “昭清……我……”若琛睜大眼睛看著昭清。眼眸中的人一動未動，仿佛是早就知道一般，置若罔聞。
    “額……不要……啊……”
    從胸口的紫氣蔓延全身，漸漸覆蓋了整圈金光。來自血統最原始的呼喚讓若琛失去理智，撕裂衣帛，化身為龍！
    龍吟呼嘯，破屋而出，在天際不斷痛苦的翻繞，一聲聲怒吼響徹雲霄。……
    一個時辰後，才終於停止下來，紫龍癱軟在地，雙目緊閉，漸漸地，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腹部傳來。一點，一點的掉落，最後整個整個龍皮褪下來，變成了耀眼的金色。如果說剛剛的紫色是薰衣草的顏色，那麼現在的顏色足以融化任何深邃。紫氣，九五之尊，帝王之相。
    昭清許久才從屋中出來，就站在旁邊看著，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隻是一雙目光好似黏在了紫龍身上一般。
    金紫色的角，黑紫色的身。明明看上去華貴而富有霸氣，但那黑紫卻又像是天邊的烏雲遮住了陽光。兩種顏色一直交疊纏繞道尾部才漸漸分明。
    若琛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雖然全身疼痛，但還是強忍著化成人形。在他站起來的那一瞬間，他從昭清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對方的不可思議。
    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