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時候，聞到了濃濃的血腥氣。
    漆黑的屋子，滴滴答答的水聲，讓人感到毫無力氣，隻想繼續沉睡。
    我隱隱約約感到自己是被鐵鏈鎖在冰冷的牆壁上，四肢傳來的幽涼觸感，脊背上一陣陣詭異的冰涼透徹心扉。
    屋裏幽黑一片，唯一可見的，隻有不遠處那支蠟燭散發的淡淡暈圈。
    背著蠟燭，站著一個人，他負著手，煢煢而立。一身血紅的長袍，腰間掛著雪亮的長劍，他的背影投在昏黃的牆壁上，竟顯得有些寂寞無力。
    雪劍紅衣。
    不用他轉過身來我也能猜到他的身份。
    七絕映蓮的右護法，林。不知他為什麼會站在這裏，但我有預感，他一定背著我和莫宿星，甚至背著祭挽蓮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他緩緩地走向我，一拂袖，桌上的蠟燭全亮了起來。然後他用沾了鮮血的兩根漂亮的手指捏著我的下巴，逼我抬起臉，用冰冷的語氣命令道：
    “看。”
    “看我特地為你創造的，充滿血與黑暗的地獄。”
    而我，隻是靜靜地看著，不知為什麼，此時我特想拿鏡子來照一照，此時映在我瞳孔中的，是否真的是我看到的那樣，血肉橫飛。
    牆上沾滿了斑斑血跡，地上更是慘不忍睹，斷肢，首級，軀體，被鮮血覆蓋，看不出是什麼的血肉，零零碎碎地鋪撒在地上。
    我低下頭，想嘔吐，卻吐不出來，因為此時林已走到我的麵前。
    我被鐵鏈吊著，比他高出半個頭，卻覺得似乎要踮起腳來看他，隻見他一頭長長的黑發高高束起，渾身沐浴著鮮紅，殷紅的血珠從他的發梢流下，流到脖頸，緩緩滲入衣服，又從衣袖流出，沿著皓月般潔白無瑕的手腕流到精雕玉琢的指尖，他緩緩抬起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地舔舐著。
    “我為你殺了這麼多人。。。。。。感動麼秦逍月”林看著我，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望著他，想試著去讀懂他那仿佛已厭棄塵世的眼神，卻一無所獲，“為什麼，我不認為祭挽蓮會讓你這麼做。”
    林輕輕地搖了搖折扇，淺淺一笑，似乎在享受著什麼，“的確，祭宮主沒有允許我這樣做，但是我這樣做，也有我這樣做的原因，哪怕沒有經過批準……不是麼？”他走到我身邊撚起我的一縷發絲，“不過，秦公子，我還以為你第一個問的……會是莫宿星呢……”
    我的身子驀地一顫，“你把他怎麼了？”
    林又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像個大頑童似的，青澀而純澈，仿佛在聽一個有趣的笑話。
    他的唇靠近我的耳：“莫宿星找不到你……快要急瘋了……”
    我的心又是一陣刺痛，想起那個無力倒地的金色身影，心總會痛得讓我不知所措，我抬頭望著林：“你到底想把我怎麼樣？”
    “嗬嗬，秦公子總算有點危機感了啊……剛才還閑得仿佛是被請來喝茶的一樣……”林輕輕地觸了觸我的耳垂，像一隻在戲耍老鼠的貓。
    他似乎並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隻是輕輕的問道：“你知道為什麼我和莫宿星正裝的顏色相反嗎？”熾熱的氣息吹在我的脖頸上，讓我覺得有些暈眩，“因為我和他摒棄的東西不同，他是絕欲，我是絕情。”
    “秦逍月，你不是挺清心寡欲的麼？和那個無欲無求的莫宿星在一起豈不是正好？”林的聲音越發邪惡起來，“為什麼你心心念念的，都是祭挽蓮呢？”
    “哦，”我抬起頭，望著他臉上的銀色麵具，輕輕的笑了：“你是在吃醋麼？怎麼，你日思夜想的祭宮主不要你了，所以你來找我發泄？”
    “對，我就是在吃醋。”林望著我，眼神變得意味深長，“祭挽蓮如此美麗又此強大，如果我不是心有所屬，必定會為他吃醋。”
    他微微的笑了，不同於剛才，這次他笑得很真，很純，“莫宿星之所以會絕欲，是因為他十五歲的時候愛上了那個叫秦逍月的少年，從而變得無欲無求，活著，隻為求秦逍月一個真心的笑顏。而我……”他頓了頓，繼續說，“我之所以會絕情，是因為我二十二歲那一年，將所愛推下萬丈懸崖，在我陪同他墜下無邊無際的黑暗的時候，我早已覺得，生無可戀……”
    什……麼？！
    我驚懼地抬頭。
    林緩緩的在我身前坐下，輕輕取下了覆在他臉上的銀白麵具，露出他秀挺的眉，柔和的五官，英俊秀美的麵容，一切，都顯得如此熟悉。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我再次站在你麵前的樣子，”他微笑，美得令人窒息，“但我知道，無論是什麼樣子的，都不可能再回到很多很多年以前，我握著你的手，笑著對你說，我姓林，名若塵的光景了。”
    我動了動唇，卻喊不出他的名字，若塵。
    我無法將他們兩個重合，笑容燦爛的若塵，與嗜血有如毒蛇的林護法。
    我驚訝的發現，這些年裏，一直刻在我內心深處的笑容，此時在我麵前，實實在在地再現的時候，顯得如此模糊不清。
    我竟無法將他當成我的若塵，當做我思念了很久、很久的那個孩子。
    林若塵繼續微笑的看著我，但這個笑比我們初見的時候，多了很多很多的東西，也少了很多很多的東西。
    他張開刀鋒般薄薄的唇，用有些甜膩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的呢喃：“我的確吃醋，因為，從很多年以前，我就喜歡你，秦逍月。”
    “我可以忍受你不愛我，但我不能忍受你愛上別人，一個又一個。”
    “我記得你因為對祭挽蓮的愛甘願被他欺騙，你又不顧生命危險保護莫宿星。”
    “可是你可曾記得幾十年前的那個林若塵。”
    “他喜歡你，比喜歡任何人都要喜歡你。”
    若塵的告白，很深情，也很霸道。
    隻是我和他都明白，對於他的告白，我不會做出任何回音。
    於是我隻是用悲傷的目光看著他，我想要告訴他，你已不再是我的林若塵，你已不再需要我的懷抱，這次，你是真的不再需要秦逍月了。
    我自嘲的笑了笑，秦逍月何德何能，如何承受得起你如此霸道的愛。
    “逍月，從此你的世界中，恐怕不會在存在我……”若塵笑得很憂傷，但無法遮掩他眼底的精芒，“即便得不到你，我也不想眼睜睜的看著你成為別人的……無論是莫宿星，還是祭挽蓮。”
    他的指尖猛地用力，竟生生將劍的尖端擰了下來。
    他突然變得很溫柔，他的聲音霎時變得如此甜美，“逍月……你說，如果我把你毀掉……當初抱著目的接近你的祭挽蓮會不會就不要你了，嗯？如果在你身上留滿他最不喜歡的血汙……他會不會就此對你放手？”
    他用鮮血淋漓的左手拿著劍尖輕輕地在我身上比劃著，“你知道祭挽蓮是一個嚴重的潔癖，他最討厭血了，讓他不再對你糾纏不清……最好的辦法……”
    他話音未落，冰涼的痛楚就從我身上蔓延開來，從鎖骨開始，一點點的下滑，鮮紅的劍刃劃破我身上的青衣，一點點，小心翼翼的，像醫生對待手術台上的病人一樣，在我身上輕輕的劃著，讓鮮血一滴一滴的蔓延著，流淌著，濕透了我身上的青衫，揪心的痛楚，在我身上一遍一遍的遊走。
    “林若塵，你已經瘋了。”我望著麵前人，苦澀的笑了，仿佛現在遭受痛苦的那具身子不是我的。
    林若塵抬起頭，又立刻俯下身去，親吻我的鎖骨，舌尖輕輕舐去傷口流出的鮮血。
    “與其讓別人得到你，還不如在這之前把你毀掉。”林若塵的微笑詭異的令人發指，他柔軟的指腹觸過我的臉頰，“這張美麗的臉……以後除了我，再也不想它被別人觸碰，親吻。”
    冰冷的觸感貼上我的臉龐，我努力想推開，卻力不從心，而林若塵似乎是被我激怒了，這次沒有像剛才那樣小心翼翼，而是直接一劍用力的從我左邊的眼角劃到右邊的嘴角，再從右邊的眼角劃到左邊的嘴角，鮮血四濺，模糊了我的眼。
    我不敢想象，自己臉上五官扭曲，支離破碎會是什麼樣子。
    “你真的瘋了……若塵……”我望著他，喃喃自語。
    林若塵傾身親吻我此刻一定醜陋的不堪入目的臉，輕聲說道：“你看，逍月，你漂亮的臉和漂亮的身子都被我毀掉了……不會再有別人要你了……你隻是我的，秦逍月。”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他的聲音如此深情，讓我不禁動容，他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世界上最美的東西，而不是我現在五官扭曲，鮮血淋漓的猙獰的樣子。
    他低頭，想要吻我。我想避開，卻無濟於事。
    他的臉在我麵前一點點放大，再快要觸到我的時候，卻定住了。
    他的眼裏，是無限的失落與絕望。
    身子突然變得軟綿綿的，向我倒來。
    隻嗅到一陣甜美的蓮花香，風拂過，若塵的身子變了個方向，直直的倒在我麵前，長長的黑發，浸泡在黑紅的血漿中。
    “滾。”那人的聲音冰冰的，不帶一絲感情，他甩了甩紫色的衣袖，想要甩掉什麼肮髒的東西，向我走來。
    他的腳離地一寸，淩空而行，卻仿佛走在看不見的氣牆上，鑲了紫玉的靴子擲地有聲。
    紫色的麵紗隨風而動，一瞬間便到了我的麵前。他揮手震斷束縛著我的鐵鏈，伸手想要抱我。
    我低著頭，低的很低很低，怕我現在醜陋的樣子汙了他的眼。
    他揮手震斷束縛著我的鐵鏈，伸手想要抱我。
    我輕輕的說：“我身上髒。”
    是，真的很髒，很髒。
    他卻像沒聽見似的，任由我身上流下的鮮血滲進他華美的紫袍裏。
    不知為什麼，我竟然感到鬆了一口氣，把臉覆在他背上，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