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得這個男人。
    那日垂釣時坐在樹上吹笛的男人，那個不管我問什麼自始至終都沉默不語的奇怪男人。
    一如那日目不轉睛的直視，隻是今日我才發現那眼神的不尋常，那不是看一個陌生人的眼神。執著、狂熱，即使配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然而視線卻火熱地膠著在我身上。
    他……是誰？
    我想起了蘇煌與桃花口中的三人。
    莫非，是青嗎？
    心髒毫無預警地狂跳起來，我試圖移開視線，然而目光卻像是被吸住了一樣。那是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即使不願對上那樣的眼神，卻收不回目光。
    桃花握住了我的手，我才發現自己竟忍不住顫抖了起來，這種興奮像是從心底最深處湧上來般，在我不知緣由的此時竟讓我感覺到恐懼。
    “非要如此嗎？”蘇煌側過頭來看了看我，眸光一凜，驀然轉過頭去，聲音如同蒙上一層寒冰，“你早已做了決定，如今卻非要糾纏，又有何意義？！”
    那男子終於調開視線看向蘇煌。我鬆了口氣，默默將臉埋在蘇煌的肩上。
    桃花也縮在蘇煌身後，擔憂地看著我，我勉強朝她笑笑，她默默咬住了嘴唇，握著我的手下意識地加重了力道。
    “這與你無關，我隻要他。”那男子的聲音傳來，那是一種非常華麗的音色，如同那英俊的容顏般讓人印象深刻。
    “要他？難道你已經忘記了你曾經做過什麼了嗎，現在才說這種話，難道你不覺得為時已晚？”
    “無所謂。”
    “你或許無所謂，”蘇煌聲音一頓，寒意更甚，“但別人卻有所謂！”
    “哼——”男人冷笑一聲，周圍的空氣驟然一寒，風向改變，竟盤旋著朝更高處而去，凜冽的風如同無形的暗器一般在四周刮過。
    我深吸了口氣，按住蘇煌的肩膀，再次抬起頭來。
    那男人身後的妖族漸漸散開，不知何時我們已經被包圍在一個圈中，四麵八方都是禦風而立的妖魔，隻需那男人的一聲令下就將群湧而至。
    沒有勝算的——腦子裏就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蘇煌為了我而受傷，那是我欠他的……欠他……的？
    驚訝於這不知緣何的念頭，但此刻並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我咬了咬唇，迫使自己壓下那份懼意：“你……找我？”
    他神色有些恍惚地看了我數秒才點點頭。
    我勉強笑了笑：“但我不認識你。”
    他臉色有些難看：“我知道。”
    “既然不認識，你找我又會有什麼事？”
    “跟我走，陪著我。”
    “為什麼？”
    “我想如此。”
    “但我不想——”
    他的臉色愈發陰沉，膠著在我臉上的視線移開，目光鎖住了蘇煌，隱隱透出殺氣。
    我心裏一緊，連忙改口道：“雖然不想，但我現在，是不是不能拒絕？”
    他再次將目光轉了過來。
    蘇煌臉色一變，聲音裏透著慌張：“蘇！”
    我伸開雙手環住他和桃花，閉上眼睛聞著他們身上最熟悉的味道，笑了：“被你們照顧得夠久了，但我的心情跟你們一樣。老爹，你想保護我，但我也不希望你們為了我受傷。”
    蘇煌用力握著我的手。桃花漂亮的眼睛裏慢慢蒙上一層霧氣。
    “不行，”蘇煌沉聲道，“我確實隱瞞了你很多事，但我不會說對不起。有些事，忘了最好，即使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願讓你記起。”
    “我消失了的記憶……”
    蘇煌抿住了唇。
    “跟那個人有關？”我看向那黑衣男子，他的表情已不如先前的冷硬，漸漸似乎參雜了一絲無措。
    “跟誰有關都無所謂，總之我不會放手！”蘇煌將我推給桃花，伸手將我們撥到身後，壓低聲音對桃花道，“一有機會就帶他先走，我會去約定的地方找你們。”
    我渾身一震，伸手就要抓他，他卻一把推開我，下一秒手中聚起一團紫色火焰，向猝不及防的妖族擲去。
    巨大的爆炸聲，那是殺傷力極大的法術，圍在周圍的上千妖族已死傷過半。
    幾滴汗水順著蘇煌的額角劃下，即使是我這個門外漢，也知道這樣的法術必然耗損極大。我再次試圖去拉他，桃花卻緊抓住我不放。
    那黑衣男子沉默著，深邃的墨藍色雙眸中漸漸凝起殺意。他的手緩緩抬起，倏然落下，下一瞬殘存的妖族一擁而上，蘇煌的身影淹沒在那密密麻麻的妖族大軍之中。
    “放手！”我低吼著轉頭，卻看到豆大的眼淚從桃花漂亮的眼睛中滑落。
    “別這樣，小蘇，”她嗚咽著，更用力地抓住我，“老爹不會有事的，他很厲害，不會有事的……”
    雖然說著這樣的話，卻配著不自信的眼神。
    我再次把視線落在那聚成一團的妖魔之處，心揪成一團。什麼也做不了，需要依靠桃花才能淩空而立的我連一步都跨不出去。
    “轟——”地又是一聲巨響，心跟著一顫，卻見那無數的妖族四分五裂地飛散開去。
    蘇煌慘白著一張臉站在那裏，紫色的血液順著他的眉梢、嘴角滑落，破碎的衣衫下，依稀可見大大小小的傷痕。
    滿目血色，那不知是他的還是敵人的血，如同下了一場妖豔的血雨。
    被炸得飛起來的妖族殘骸不斷落下，蘇煌在一片血雨中朝黑衣男子走去。
    靠近、交手。
    各種法術的光芒如同漫天的煙花，然而那血液的腥味卻是殘忍的現實。
    “走！”
    蘇煌低喝一聲。黑衣男子聞聲一頓，轉身要衝我而來，卻被蘇煌再次纏上。
    桃花嗚咽著抱住我的腰，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他越來越遠。那枉顧傷痕不斷進攻的男人，如同抱著同歸於盡的覺悟。
    “他會死的……”
    桃花打了一個冷戰。
    “就這麼扔下他嗎？”
    桃花轉頭看向我，漸漸地，停了下來。
    我牽了牽嘴角，慘然一笑：“如果他死了，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桃花怔怔地看著我，半晌後，轉身，折回。
    “我真恨我自己。”她抖著嗓子說。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
    我也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為何如此無用。
    看著最珍愛的人為了自己受傷，卻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