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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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小雜碎搬弄是非本分家天降橫禍
北京紫禁城上空彩霞漫天。
一座座宮殿上的琉璃瓦,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金碧輝煌的點點光芒,顯得神秘而肅穆。
軍機處公事房裏,軍機大臣蘇也哈站在文案邊整理宗卷。京堂吳俊手拿一疊公文,匆匆走進來。
他走到蘇也哈身邊,輕聲說:“大人,閩浙總督阿林保發來公文,說浙江平陽發生民變!”
蘇也哈:“啊!前些日子阿林保剛剛剿滅了福州的海匪,消滅了浙閩兩地的白蓮教和天地會,現在平陽又冒出什麼民變來,真夠他折騰的。”
吳俊:“可是,白蓮教教主,那個前明皇室後裔朱洪竹卻下落不明啊。也許就是此人漏網後再度興風作浪,與朝廷為敵。”
蘇也哈:“這平陽民變的事,決然與朱洪竹此人無關。”
吳俊:“下官愚昧,請問大人何以得知這平陽民變的事,決然與朱洪竹此人無關?”
蘇也哈:“慘敗之下,隻能苟且偷生。想東山再起,無疑是白日做夢啦。他朱洪竹至多是埋名隱姓,終老南山而已。自顧尚且不暇,怎能立馬就能一呼百應,起事民變?”
吳俊:“大人所言極是,但讓他漏網,終究使人遺憾。”
蘇也哈:“僅僅是遺憾而已,抓住他,反是件棘手的事。”
吳俊:“為什麼?”
蘇也哈:“你想啊,殺他,顯得朝廷量小,也會引起漢人對前明朱室的同情、懷念,滋生漢人的不滿。不殺他,總是個後患啊。”
吳俊:“抓住他,將其囚禁終身,方是上策。”
蘇也哈:“是啊,可是抓住他談何容易?唉,此人不死,終究是皇上心病。”
吳俊遞上公文:“哦,大人,還有,戶部侍郎舒靈阿與幾位諫官,他們上了幾份參劾都察院左都禦史特克慎大人的折子,下官一並交給大人,請大人遞交萬歲?”
蘇也哈接過公文,歎道:“唉,真是多事之秋。”
嘉慶正在乾清宮邊殿窗戶旁邊,看大太監費雲引逗一隻架上的綠鸚鵡玩。
鸚鵡煞有介事的學舌“萬歲,萬歲,萬萬歲”地喊著,把嘉慶逗得開心大笑。
蘇也哈手拿公文進來,恭身拿出奏報:“啟奏萬歲,閩浙總督阿林保奏報:平陽境內發生民變,他已命溫州府派兵彈壓!”
嘉慶轉身,輕輕說:“啊!民變?平陽境內發生民變?”
蘇也哈:“是。”
費雲接下奏報,遞給嘉慶。
嘉慶坐下,問:“什麼起因?”
蘇也哈:“奏報上說是百姓抗糧拒納。”
嘉慶看罷奏報,說:“江南一帶,每畝二角三分之田賦並不算重,各地從未有過為田賦發生騷亂之事,平陽民變,是否有人別有圖謀?”
蘇也哈:“萬歲,阿林保在奏報上沒說別的原因。”
嘉慶:“有戰報嗎?”
蘇也哈:“沒有。”
嘉慶:“哦,那就沒什麼大事,要有戰事,就會有戰報。你想,阿林保把海匪和白蓮教那些亂匪都平定了,平陽百姓僅為田賦,能鬧出什麼事?現在蘇北、黃河、淮河正在發大水,朝廷不僅免去那裏的田賦,還撥出五十萬兩銀子專款救災。這些錢不從田賦中來,能從哪來?老百姓總是通情達理的,別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大驚小怪。”
蘇也哈:“是,萬歲聖明!”
嘉慶:“蘇也哈,你代朕擬旨。”
蘇也哈:“嗻。”
嘉慶:“平陽民變,查明事由,懲首撫眾!速辦。”
蘇也哈坐下擬好禦旨後,又小心奏道:“萬歲,京堂吳俊轉來幾份參劾都察院左都禦史特克慎大人的折子,請皇上禦覽。”
說罷,他拿出一疊奏折,費雲接過來,呈給嘉慶。
嘉慶隨手把折子放在書案上,問:“這裏麵都說了些特克慎的什麼事?”
蘇也哈:“說他惟我獨尊,獨斷專行,攬權橫行……”
嘉慶:“哼,說這話的都是些什麼人?”
蘇也哈:“是幾位諫官,還有戶部的舒靈阿等人。”
嘉慶:“這些人是吹毛求疵,惟恐天下不亂!”
王府井街南口梧桐胡同,是都察院左都禦史特克慎府邸。門樓上門匾“清風正氣”四個大字,為嘉慶親筆禦賜。
特克慎站在書房書案邊鑒賞一疊宣紙,翰林院編修林培厚恭敬地站在他身旁。
書房中堂上方懸掛一個“半千印齋”匾額,書案旁邊有張隸書“唾麵自幹”的條幅,滿牆書架都放滿了圖書。
特克慎手拿一張宣紙在撫摩,又舉起宣紙對著光亮仔細驗看宣紙紋路。口中不住讚賞:“好,好東西,好東西,的確是宋朝的宣紙!這麼稀罕的東西,你從哪得來的?”
林培厚含笑說:“是學生的一個做文房生意的朋友撿漏得來的,我就纏著把它給買了下來。我想,用它來孝敬恩師,恩師不會責罰學生吧?”
特克慎:“哈哈!你不是老早就想要我給你刻個名章嗎?衝你這刀紙的麵子,我給你刻。”
林培厚大喜:“謝恩師!”
特克慎坐到椅子上:“你也坐吧,在翰林院還遂意嗎?”
林培厚沒敢坐,說:“學生在那裏很愜意。”
特克慎笑道:“敏齋,你想不想動一動?回家鄉做個有實權的差使?浙江那個地方,是個富庶的好地方啊。”
林培厚:“學生不想離開京師。”
特克慎:“為什麼?”
林培厚:“恩師大人,學生近來對西周鍾鼎文頗有興趣,若離開京師,對學生鑽研古代青銅器也不利,會覺得遺憾。”
特克慎擊節讚賞道:“誌在學問不在官,好!”
一門房走進來,報:“大人,刑部右侍郎景祿大人造訪!”
特克慎說:“請!請到客廳。”
林培厚連忙告辭:“恩師大人,學生告退。”
客廳裏簡潔大氣,中堂大屏風上鑲的是一幅刺繡上山回頭虎。
刑部右侍郎景祿坐在椅子上,見特克慎進來,連忙拱手與特克慎見禮:“下官給中堂大人請安!”
特克慎:“不敢,不敢,請坐。”
景祿:“請。”
二人分賓主坐下後,特克慎問道:“什麼風把侍郎大人給吹來的啊?”
景祿笑道:“你猜都猜不到。”
丫鬟持茶盤為二人上茶。
特克慎也笑道:“侍郎大人請用茶。我猜,你一來找我,就沒什麼好事情。不是查這個,就是抓那個,最後,還要把我這個老家夥推到前麵給你做檔風牆,你說是不是?”
景祿笑道:“不是,不是,那是因為大人是棵大樹,大樹底下好乘涼嘛。”
特克慎道:“哈哈,任你怎麼說,但我私心忒重,我這片樹陰下麵,不給任何人乘涼。”
景祿笑道:“哈哈,我就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大人吝嗇的很。嗬嗬,今天下官前來,不談公事,專程來敘敘家常。”
特克慎:“敘家常?哈哈,你能有時間來跟我敘家常?”
景祿從懷裏拿出一個手卷,放在桌子上展開,說:“是啊,中堂大人先看看這個。”
手卷上麵是用蠅頭小楷書寫的一卷《金剛經》,後有一朱文“心空”壓角印。
特克慎極有興趣地欣賞起來,連聲稱讚:“呀!好書法,好書法!這絕非一般人所書!誰的字?”
景祿:“大人再仔細看看。”
特克慎又仔細看了看:“哦,有點似曾相識。”
景祿:“那是,老朋友寫的嘛。”
特克慎疑惑地問:“誰?”
景祿:“陳默。”
特克慎:“陳默!?他已經失蹤五、六年了啊!”
景祿:“人家現在已經遠離紅塵,在杭州西湖靈隱寺的暮鼓晨鍾裏,吃齋念佛,寄情於山水之中呢。”
特克慎:“哦!”
景祿:“這就是從杭州靈隱寺裏流傳出來的,你自己看,上麵每個字的點劃間架,骨子裏那點不是陳默的筆跡?”
特克慎又仔細看了看,輕輕搖頭,說:“像是像,不過,陳默的字沒這麼灑脫飄逸,卻比它結實有力。此外,陳默的字撲麵而來的是凜然盛氣,而這幅,卻給人一種空靈虛幻的感覺。”
景祿:“這一點也不奇怪,原來是禦前京官,自然不可一世;如今是名刹高僧,當然是仙風道骨。大人,我敢肯定,這就是他的字。”
特克慎:“哦……陳默與浙江巡撫清安泰為同榜進士,他去杭州,確實可能。此人一手楷書為海內稱道,但心高氣傲,恃才傲物,官場失意也就難免。卻不料五、六年前,他竟悄悄掛冠而去,連家小都不要了,真乃奇人。”
景祿:“憤世嫉俗而已。”
特克慎:“如此說來,他竟然真的去寺廟出家當了和尚?”
景祿:“當然是真的。請問大人,身居要職,擅離職守,該當何罪?”
特克慎微微一愣:“啊,你打算追究此事?”
景祿:“下官食皇家俸祿,敢不盡職?”
特克慎:“唉,算啦!他已是方外之人,網開一麵吧。”
景祿:“方外之人?萬一他的掛冠是對我大清聖朝的不滿呢?”
特克慎:“這種人,眼中無物,誰握國柄他都不滿。原來是目空,現在是心空,既然已經心空,我們也就大度點。若是治他的罪,朝野上下,滿漢之間,咱們在那方麵都會遭人指責,得不償失。”
景祿笑道:“大人是惜才吧?”
特克慎:“並非全是惜才,是珍惜我大清聖朝的聲譽。一旦治罪陳默,反成全了他的清名,會引起漢官們對他的同情,增加排滿情緒,那就大大不合算了。何況,按律,他也隻是個擅離職守罪,何必呢。你說是不是?”
景祿:“大人所言極是,多承指教。”
小混混李玉生與範建百在林鍾英家,被林家父子逐出後,二人心中怨恨交加。
他們二人當即趕到靈溪,打聽到帶兵搜捕莊以蒞、許鴻誌的溫州府經曆朱宇泰住在王氏祠堂。
王氏祠堂在靈溪鎮東南旁邊,現在是臨時兵營。平時寧靜肅穆的祭祖之地,如今出出進進的全是來“平亂”的兵丁。
院子裏兵丁們在殺雞、宰豬,有的還在院子裏推牌九賭錢,充滿了烏煙瘴氣。
李玉生與範建百走到祠堂門口,把門的班頭何常貴將他兩人攔住:“哎,幹什麼?不許進。”
範建百點頭哈腰地說:“哦,我們來找朱宇泰,朱大人。”
李玉生一看,認識:“呀,這不是溫州府的何班頭嗎?怎麼?不認識我了?”
何常貴卻不記得:“你是做什麼的?”
李玉生忙說:“我是北港的地保李玉生啊,有一次你到北港去抓賭,我還請你吃過酒呢?忘了?”
何常貴有了印象:“哦,想起來了,這位是?”
李玉生介紹說:“他是縣裏的公差範建百。”
何常貴問:“哦,你們找朱大人什麼事?”
李玉生說:“朱宇泰是我表哥,到家門口了,我得來看看他啊。”
何常貴點點頭:“哦,那你們進去吧,他住在東頭最後麵那間。”
朱宇泰正在祠堂後麵的臨時住處裏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朱宇泰四十出頭,瘦高個,長臉尖下巴,平平常常的樣子,但細細一看,他的眉宇間總透著一股陰毒之氣。他原是溫州知府衙門的庫房管庫,為人狡猾奸詐,因善於鑽營巴結,如今也混了個正八品的經曆了。
李玉生與範建百走進來,李玉生忙熱情打招呼:“表哥!”
朱宇泰睜開眼,卻不甚熱情:“哦,玉生,你怎麼來了?”
李玉生也不廢話:“表哥,有人親眼看見莊以蒞藏在北港林鍾英家裏,我特地趕來向你稟報。”
朱宇泰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哦?誰看見的?”
李玉生指一下範建百,說:“是這位縣裏的公差範建百看見的。”
範建百點點頭,表示實有其事。
朱宇泰問:“這林鍾英是個做什麼的?”
範建百道:“是個教書的。”
朱宇泰說:“哦,是個學究啊?那他還敢知法犯法?”
李玉生立即挑唆說:“林鍾英敢啊,因為他對你有成見啊。”
朱宇泰一愣:“何以見得?我和這個姓林的又不認識?”
李玉生煽風點火地說說:“他知道你啊,他到處揚言說,你身為經曆卻是借查犯為名,在靈溪魚肉百姓,搜刮民財。”
這一招很見效,朱宇泰一聽,便皺起眉,惱恨異常。
“他還說表哥你心術不正,說,說你……”李玉生吞吞吐吐,欲擒故縱,作出難以啟齒的樣子。
朱宇泰果然十分情切,直起腰身:“他還說我什麼?”
李玉生咬咬牙,跺跺腳,深惡痛絕地說:“嘿,不說啦!”
朱宇泰急了:“你說,你說。”
李玉生:“他還說,說,說你奪侄之妻,行同禽獸!”
朱宇泰猛然站起來,腦門上青筋暴漲:“啊!”
這一番挑唆,隻把朱宇泰氣得渾身顫抖,兩眼發青,他咬牙切齒地說:“林鍾英啊,林鍾英,我明天就去抄你的家,要叫你傾家蕩產才解我心頭之恨!”
朱宇泰本來就量小度窄,很難容人,經這兩個小人如此一挑唆,隻想立刻把林鍾英置於死地。他當即要李玉生、範建百先住下,明日為自己帶路。然後便邀請一起來“平亂”的千總蔡廷彪,把總黃升為自己撐腰助威,以搜捕莊以蒞、許鴻誌為名,去林鍾英家滋事。
李玉生和範建百挑唆成功,美滋滋來到靈溪一家小飯館喝酒。
範建百極有興趣地問:“嘿,這朱大人真跟他侄媳婦睡過覺?真有那麼一腿?”
李玉生得意地:“那還有假?要不他能氣成這樣?”
範建百給李玉生倒上一杯酒:“哈哈,有趣。來,跟兄弟說說。”
李玉生端起酒杯:“說來話長,十幾年前,朱宇泰有個遠房堂侄要到台灣經商,臨行之前,托朱宇泰照顧他的家小。這個人命短,一出海便遇到風暴翻船死了。朱宇泰開始也為他家幫了不少忙,天長地久,他便對那個年輕貌美侄媳婦起了歪心。婦道人家怕他權勢,又無依無靠,能怎麼辦?”
範建百:“怎麼辦?上床唄。嘻嘻,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說不定,這朱大人床上的功夫比她男人更厲害呢,哈哈!”
李玉生:“那也可能,俗話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嘛。”
範建白:“後來呢?那小寡婦跟他生孩子沒有啊?”
李玉生:“還生孩子呢,大人都死了。”
範建白:“啊!為什麼?”
李玉生:“世上沒不透風的牆,不久,他家這亂倫的醜事就被人知道,傳出去了。小寡婦臉皮薄,一根麻繩上吊死了。”
範建百:“哎呀,可惜,可惜呀,還是臉皮厚點好啊。”
李玉生:“有趣的還在後麵呢。”
範建百給李玉生倒上一杯酒:“哦,說說。”
李玉生一飲而盡,告訴範建百一件趣事。
有一年,朱宇泰心血來潮,欲求溫州著名書法家夢溪先生賜一墨寶,這位老先生輕易不給人題字,但對朱宇泰卻另眼相看,為他龍飛鳳舞寫下一張狂草條幅:“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還落款曰:“用東坡居士詞,寫宇泰先生。”朱宇泰大喜過望,以重金厚謝。眾人大奇,因此老極重禮教,且疾惡如仇,他亦知朱宇泰品行下作,怎肯為這種人欣然動筆呢?故去請教,夢溪先生笑而不答,後經不住眾人糾纏,道:“老夫是在辱罵他!”眾人不解,夢溪道:“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你們看,通篇可歸納為四個字:‘行同禽獸’!哈哈!”
眾人恍然大悟,一個個笑破肚皮。
一人愚笨,久久不得其解。
有人便點破說:“一手牽著狗,一手舉著鷹,還騎在馬上,不是與禽獸、畜生同行嗎?”
這人半天方才弄明白。
朱宇泰哪知其中奧妙,把這張條幅寶貝似的懸掛於廳堂,知情者一見,莫不失聲大笑。
數年後,朱宇泰的一個親戚才把夢溪先生以啞謎罵他的事告訴他,把朱宇泰氣得幾乎吐血,立刻把這張條幅撕個粉碎!但夢溪先生以“行同禽獸”這四個字,妙解東坡詞來辱罵朱宇泰的典故,早已在溫州四下傳開。從此,朱宇泰對這四個字諱莫如深,也特別敏感。
李玉生言畢大笑:“朱宇泰本來就氣量小,而且心腸歹毒,我這麼一挑,哈哈,你看吧,他會恨不得立刻就把林鍾英置於死地。林鍾英啊林鍾英,我叫你不識抬舉,讓你也看看我的手段,我叫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範建百:“哈哈,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