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D，老子不出台！”
    燕小九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前來搭訕的男人，用力的將手中抽了一半的香煙扔在地上，滿目憎惡的鑽上車。砰地一聲關上車門，他靠在椅背上長長的舒了口氣，這TMD，真是活見鬼！發了幾秒鍾呆，他轉眼望向右手邊燈紅酒綠的夜總會，不禁仰天長歎，這年頭鈔票難賺，錢好花啊！
    光彩琉璃的大玻璃旋轉門不時有客人進進出出，各個東倒西歪，醉意朦朧。為了這次的主題，燕小九可謂是拚了血本，那日主編信誓旦旦的對他說，舍不了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媳婦抓不到流氓……
    為了無產階級的偉大事業，為了遠在天邊的美女、豪宅、名車，這不，今夜燕小九“濃妝豔抹”一副人間妖孽的形象深入虎穴，為的就是切身的遭受一把處於水深火熱中的鴨子們的精彩人生。平日裏小九的打扮一貫是文藝範兒，今兒為了更好的和廣大人民群眾打成一片，他一改往日之風，上身穿了一件淺灰色的超低V領衫，下身搞了一條土紅色的牛仔褲，屁股上還漏了兩個洞，真是風。騷無敵。燕小九長得不錯，在報社很有女人緣，一米八幾的大個，又高又瘦，再加上平日裏總是架著一副細邊的黑框眼鏡，更是以一種沒有來由的知性加風雅迷倒了萬千“白骨精”（白領+骨幹+精英）。不過隻有燕小九自己知道，其實他根本不是近視眼，所有的一切都是用來裝的，裝斯文，裝高知。活在這個世道，沒兩下裝的功夫，還咋混？
    傾身從後座上拽過筆記本，燕小九飛快的在上麵打下一行行的字，記錄著今夜的所見所感，嘴角隨著敲擊鍵盤的動作微微上揚。
    總算可以交差了！嗬嗬。
    據說副總編就要調離原職，空出的位子多少人都虎視眈眈。小九雖不才，可是人緣好，挺討總編待見，要不然也不會專揀難題給他做。明眼的人都不難看出，這是領導有意提拔他。這全要依仗小九有一張能言善道的嘴，能把草芥說成金條，能把死人從棺材裏說蹦起來。
    合上筆記本，燕小九閉幕眼神了一會兒，掏出香煙點了一支，發動引擎，準備收工回家。他住在北方的一座城市，此刻正值初秋，晚上的空氣有點涼，他按上車窗，朝東側的街路駛去。一路上聽著林肯公園的歌，心情大好。突然，前方猛然竄出一個人影，燕小九大驚，一腳將刹車踩到底，隨著一陣刺耳的聲音，車子緊急停下，手忙腳亂的推開門，燕小九心想，這下可完了……
    兩步繞到車前，明晃晃的車前燈照著板油路麵。
    燕小九揉了揉眼睛，是自己眼睛花了麼？剛才明明看到一個人閃過車前，可空蕩蕩的路麵上連根毛都沒有。
    他疑惑的抓了抓頭發，抿了抿嘴角，嗯，可能是自己頭暈眼花了，是幻覺。
    心裏的石頭落了地，一場大雨沒咋地，小九坐回車內，繼續往前開。
    前方路口紅燈，小九盯著紅燈發呆，腦海裏不知想些什麼。
    這時，忽然聽到敲擊玻璃窗的聲音，他下意識朝左邊看去。
    隻見車窗外映著一張臉。
    一張很清俊的臉。五官精致。深棕色的碎發遮擋住眉目，發絲有些濕漉漉的。
    可能是燈光晃得，可能是月光照的，反正那個人的臉看起來毫無血色，跟窗戶紙一樣慘白慘白的。嘴唇卻很鮮麗。
    “咳咳。”燕小九咳嗽了一聲，心底掠過一層小小的陰雲。他做雜誌報紙很多年，寫過故事版，寫過經濟版，寫過社會版，所以對於各類五花八門的事件略知一二，當然也包括所謂的靈異神馬的……這深更半夜的，一個仿若豔鬼模樣的男人敲他的車窗戶，換成誰誰都有點懵。在最短的時間內，燕小九打量了一眼這位不速之客的衣裝，別說還挺上等次，一看就是高檔貨。隻是越看這哥們怎麼越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綠燈亮起，小九來不及多想，一腳油門踩了下去。
    本能的瞄了一眼倒車鏡，那個男人站在原地直直的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他的身邊車來車往，但似乎所有人都看不見他一般，有的車與他擦身而過，有的似乎穿過他的身體行駛過去，燕小九越看越發毛，心想真是活見鬼了！
    月黑風高，小九一路風馳電掣的把車開回了住處。
    一手拎起包，一隻胳膊下麵夾著筆記本，抬起腳踢上車門，就往樓上跑。
    就在這時，燈光昏暗的樓口傳來一個很輕的聲音：“你能看見我？”
    一股冷汗從腳底冒到頭頂，燕小九感覺渾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豎起來。他停住腳步，頭也沒敢回，用盡全身氣力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誰，誰啊……”
    “我就在你身後。”
    那個聲音再度輕輕的說。
    小九深深的閉了下眼睛，一定是自己造孽太多，現在找上門來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索性猛然轉過身，果然是他。
    燕小九和這位不速之客足足對視了三五秒，慢慢的，小九沒那麼緊張了，因為從那個人的眼中，絲毫看不出肅殺之意，不僅如此，似乎還帶著某種悲傷。
    “你？……”燕小九盯著他看，“你不是那個……”
    是啊，就是他！要不咋看著這麼麵熟，眼前的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正是前一陣新聞傳得沸沸揚揚的死於縱火案的演員，名叫楚雲。可楚雲已經死了一年多了……想到這，燕小九的心差點沒從嗓子眼蹦出去，筆記本啪地一聲掉在地上，他捂住嘴，將就要竄出來的驚呼按了回去。
    鎮定，鎮定，一定是方才在包房裏跟那群妖孽嗑K粉嗑的。小九在心裏安慰自己。僵屍狀轉過身，就要開溜。
    我跑，我跑！腳底抹油一樣一頓狂奔，可剛一停下腳步，他卻震驚的發現，自己還在原地踏步……再低頭看看衣袖，被一隻瘦削蒼白的手扯住……
    “你到底要幹什麼！”驚恐不已的小九也亂了陣腳，死死盯著楚雲，“我知道你，老子就是幹這個的，寫過娛樂版，你不就是那個演員麼，你不都死了麼！”沒等楚雲說話，小九繼續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你生前不怎麼火，就獲過一次金馬獎，圈裏都說你演技不錯，可就是不紅，對吧？讓我想想，你都演過什麼來著……”
    “我說，你能看見我？”楚雲的聲音倒是很平靜，對於生前之事沒有任何動容。
    “廢話！你說呢？”小九真有點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但又不敢造次，不動聲色的甩開楚雲扯著自己的手，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我今天真是活見鬼了。”他半是自言自語的說。
    對於鬼呀神呀的，小九不能說不信，但也不能說全信。因為職業所致，平時總有人跟他交流這樣或是那樣的親身經曆，聽起來玄乎，但又像是真的。
    這時，楚雲忽然笑了，很釋然的樣子，“終於有人能看到我了。”
    月亮從烏雲後麵探出頭，吝嗇的灑下一絲月光。
    小九望了望天，今天是農曆幾號？真TMD邪性。
    這要是說出去，整個報社的人非得認為他瘋了不可。
    說出去？一念及此，小九就笑了，說出去誰信呐！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際，“喂，你是叫楚雲吧。”
    楚雲聽到他問自己，雙手下意識的交叉在胸前，往左側走了兩步遠，靜靜的說：“你不用害怕，我沒有害你的意思，隻是……”
    “等！”小九打斷他，“你是在自己的別墅被燒死的，據說是蓄意謀殺，一年前法院已經把這個案子判了，那個放火的凶犯已經被收監，可圈裏圈外都說真凶另有其人，但因為已經找到替罪羊，這個案子最後不了了之，是這麼回事吧。”
    楚雲看向他，勾了勾嘴角，“你倒是很了解。”
    “我都說了，我就是幹這個的，當時我還跟風寫過兩期你的報道。”說著說著，小九也就沒那麼緊張了，管他是人是鬼了，索性點了支煙，猛吸了兩口，感覺更加淡定了，“你真是身前不火身後火啊，你一死，關於你的各種新聞那真是鋪天蓋地。”
    “是麼，嗬嗬。”楚雲很淡漠的樣子，“是啊，我這輩子事業都不算如意，可能是不適合這個時代吧。”
    “我今兒遇到你，管他是福是禍，就當是場緣分吧，不過你可不能害我，我當時寫你這寫你那，也都是為了混口飯吃。”小九不忘了把自己撇幹淨。
    楚雲在樓口的一塊石階上坐下，望著小九說：“一年了，你是唯一能看到我的人。”
    “這個嘛……”小九欲言又止，這不稀罕，他確實總能感受到各種靈異的存在，可目睹真身，還能說話的，真是頭一遭。“你有什麼未了之事？”
    “嗯。”楚雲點點頭，轉而問，“你很害怕吧。”
    “嗬，還行，還行……”小九扯嘴角笑笑，這不是廢話麼……
    “我放不下我弟弟。”楚雲沒有看他，望著遠處的燈火淡淡道。
    “你弟弟？”小九蹙了蹙眉，還真沒聽說楚雲還有個弟弟。
    似乎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疑惑，楚雲將目光落在他臉上，“沒人知道。因為他一直也不肯認我。”
    “哦……”小九若有所思，“你這一年來都陰魂不散的，就是因為他？”
    “我沒有陰魂不散好吧。”楚雲笑了笑，“我隻是舍不得離去，將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留在這個世上。”頓了下，“他有憂鬱症。”
    燕小九再次哦了一聲，點點頭，“可是你留在這個人間，也沒有任何意義，他又看不到你，再說，算了。”
    “你要說什麼？”
    “也沒什麼，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就像你，他也一樣，這不是別人可以改變的。”
    “我去精神病院看過他好多次好多次，幾乎每天都去，我死後，再沒人照顧他了。”
    “精神病院？那麼嚴重。”
    “他因為自閉，患上很嚴重的憂鬱症，終日呆在黑暗的角落，不敢見陽光。我活著的時候，雖然他不認我，可總有人照看他，我這一走，嗬嗬。”
    楚雲苦笑了下，甚為惆悵的樣子。小九轉了轉眼睛，看來這個楚雲跟傳聞的差不多，怪不得火不起來，就這淡漠出塵的性子，顯然不適合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
    “那你是想找個人幫你照顧他？”小九試探的問，腦海裏閃過楚雲留下的大筆遺產。
    “嗯，或許吧。”楚雲給了他一個莫名的回答。
    “其實你也不必多慮。”小九賣了個官司，“你留給他的巨額遺產，就夠他活好下半輩子的了。”
    楚雲低著頭，沒有說話，好半天才看著小九說：“你能陪我一起去看看他麼？”
    “現在？”
    “現在幾點了？”
    “淩晨一點……”
    “哦，這麼晚了，那明天？”
    “好吧，明天就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