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弟，你又闖禍了。那楊公子哪裏得罪你了，你這般整他，不是為爹爹樹敵麼？”
    “大哥！難道你真要讓四姐嫁給那個花花公子嗎？他在京城裏每日花天酒地，輕薄良家女子就算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四姐頭上！我怎麼不能教訓他啦！爹爹知道，也會讚同我的。”
    “那也是先把你打一頓的事情。”
    “反正有二哥在呢！”
    “別扯上我。你再不願意，四妹也總有出嫁的一天，那楊帆雖是個花花公子，但也算朝中有作為的侍郎，比你這成日惹是生非的小鬼好多了。”
    “二哥！若是那花花公子真娶了四姐，我就把你和那酒家姑娘的事兒，告訴爹爹！”
    “臭小子！你翅膀硬啦！大哥，你也不管管！”
    “你們隻管打，輸了的回去抄家訓。”
    ……
    最終，他還是救不了他們——爹爹、大哥、二哥、四姐……
    果然，我依舊什麼也做不成！嗬嗬！
    我是在哭麼？還是在笑？怎麼連自己也分不清楚？
    四姐！四姐！你可以告訴我嗎？四姐……
    “會哭得男人，永遠隻是廢物。”一個冷淡而傲氣的聲音，突然在寧鼎陽耳邊響起，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個在牢獄中助他一臂之力的女人。
    他猛然抬頭，原來，是真的在哭！
    不！我不能哭！爹爹說，寧家的男兒是永遠不會哭得！四姐到最後也不曾流下一滴淚……四姐，她是那樣溫柔聖潔的女子，她是在什麼樣的絕境，才會選擇了死？為什麼？為什麼不願等我！
    淚眼之中，他看見那個一身紅衣的女子，靜靜佇立在他麵前，那雙銳利而深沉的眼睛，仿佛能一眼看到人的心靈深處。
    “我……”寧鼎陽啊！寧鼎陽！在這個女子麵前，你竟也軟弱了起來了嗎？這樣的你，憑什麼說要為寧家報仇！
    但為什麼，連聲音都已顫抖了起來：“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現在的心情！你憑什麼……憑什麼指責我……”
    那女子頷首，眸中竟不見一絲情緒，“你的父兄不是還沒死麼？你就隻能哭了？”
    《央帝本紀》：成殤央帝二年，一月十三。大雪紛飛，百年難遇。帝，於午時，斬寧氏一族於皇城午門。
    可歎將門虎子，生不逢時。
    雪還在一片一片落下，無休無止，巨大的刑場之上，那個渾身浴血的少年，與重重圍剿的士兵沉默地對峙著……
    少年一身白衣已然為鮮血所汙，眉峰緊蹙，眉宇之間再不見往昔明朗。悲風呼嘯，伴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幻化作縷縷白煙……然而，他的雙眸卻是出奇的冷靜。
    一個人，唯有到了絕境，才能有這樣的眼神；一個人，唯有到了絕境，才能擁有毀滅一切的能力。
    每個人都看得出，這場行刑是早有預謀，隻為了引出一個人，寧家的漏網之魚——寧鼎陽。負責圍剿的，是宮中一流的高手。
    他們並不急著一次殺死這個人，而隻是緩緩地、一步步地逼近，無數把長劍幾次在寧鼎陽手足上掠過，留下數道深淺不一的傷口。
    “嚓！”就在剛才，那一劍刺向眉心，寧鼎陽閃避不及，身子一傾，致命的另一劍已從身後刺入——
    寧鼎陽小心地喘息，感覺胸腔中擴張著的肺葉幾乎要觸到那柄冰冷的劍。就在這把劍刺入他後背的刹那，他的劍已劃過了麵前三個人的脖頸……
    然後，反手後刺，當劍身與血肉摩擦的感覺傳遞全身，他忽然揚起一陣怪異的微笑。
    他竭力維持著身形和神誌，不讓自己在對方之前倒下。
    寧家的兒子，不會輕易倒下！寧家軍，是成殤不敗的軍隊。
    刑場之外，目睹這廝殺場景的百姓，已然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父親，大哥，二哥……我馬上，就帶你們回家……等我……
    他死死地望著咫尺外那三張驚恐至極的臉，極其緩慢地將身體的重心一分分前移——隻有少量的血流出來。
    終於……終於，都倒下了麼？
    爹爹，你看見了麼？兒子……不會再給你丟臉了。
    “軒轅盈月，你太狠了！”
    蘇雨嘴唇顫動著，許久終於掙紮著吐出了一句話，仿佛是用盡了全力。
    軒轅靜靜地看著她，不曾開口。聽到了這句話，眼中卻反而驀然有輕鬆的神色，嘴角浮出了一絲淡漠笑意，一字字回答：“說的對。”
    回答了這三個字以後，他轉向了草榻上昏迷不醒的寧鼎陽，冷聲道：“這個人，若還能活下去，必為我所用。”
    榻上的少年一動不動，仿佛是真的死去了。
    在這距離京城十裏外的破廟中，寧家老小的屍身齊齊橫躺於此。——他們都已經死去了，麵色卻始終安詳，仿佛都不過是睡著了。
    這是軒轅盈月第一次認真打量著一個人死去後的麵孔：白巾葛衣，不怒而威，麵貌清瘦，三縷長須，一派宗師風範。
    寧遠封，鎮北將軍，他是西北軍入侵中原的一大障礙。祖母曾說過，要滅成殤，先誅二人。寧遠封便是其一，若是活著，將來必是對手，亦是可敬的對手。
    然而這一刻，她並不喜悅。馬革裹屍還——那才是戰將的歸宿，英雄的墳墓。
    “鼎陽，鼎陽，你聽得見我的聲音麼？”
    “鼎陽，你的爹爹會以你為榮。你是寧家的希望，你不能死，不能死！”
    “鼎陽，你說過的，你從不會違背對我的承諾。”
    ……
    蘇雨不住地對他說話，探測著他越發微弱的脈搏。她自以為醫術高明，然而到了這一刻，卻是無能為力……
    兩人一人一隻手，抵住了他的後心，源源不斷地輸入著內力，不敢有片刻中斷。
    “嘎——嘎——”忽然間，半空傳來鳥類的叫聲。
    軒轅盈月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了一隻雪白的鷹，在空中盤旋，向著她們靠過來，不停地鳴叫，悲哀而焦急。
    你注定不能死去。
    狂風不斷卷來，眼前的天地一片空白，一望無際——那樣的蒼白而荒涼，他找不到逃離的路，幾度跌倒又踉蹌站起。猛烈的風雪幾乎讓他麻木，感覺有淚在眼角漸漸結冰。
    那一段路，仿佛是個夢——漫天漫地的白，時空都仿佛在一瞬間凝結。
    散亂的視線，枯竭的身體，風中漸漸僵硬冰冷的雙手，大雪模糊了過去和未來……
    在那短暫的一段路上，他一生所能承載的感情都已全部燃燒殆盡，往昔種種，已然被埋入了這片寂靜的雪中，悄然不見。
    從此，他隻是陌血。
    陌然忘兮，唯係血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