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日後，成墒皇城。
    仍然記得五歲，初次見到皇城時，心中不盡的感慨。
    誠然，那亦是停留在她心中的最後一幅畫麵——
    宮牆幾許，森嚴壁壘，亭台樓閣，青磚鋪路，白玉雕欄。遠望，天家樓閣，巍峨壯美。車馬漸近，赤紅肅穆的宮門兩側各有的禁衛軍於兩側把守。
    一入宮門深似海。
    九兒，如今的你，是否已經適應了宮中生活？
    如若再見，你的歡顏清眸可還會在？
    心中驀然的沉痛，似乎麻木的，然後便是一片空然，風吹過，便是空寂的回音……
    “走吧——”
    簾外的車夫應聲，揮動起了馬鞭，泉鳴馬車徐徐行駛著。
    馬車很大，也很舒適，中間是過道，兩邊半膝高的橫榻，鋪著厚厚的錦墊，一路在官道飛速行駛，行得依舊穩當，在車內絲毫感覺不到顛簸。
    漸漸的，馬車已行在了京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喧嘩而熱鬧，馬車卻劃開了人群，清晰地聽見了百姓的唏噓之聲……
    漸漸的，人群的聲音在身後漸行漸遠，周遭終究寂靜。
    看來已是到來郊外——突然，猛聽車外馬兒嘶鳴之聲，車夫一聲“籲！”
    馬車停了下來，然後便聽得一個十分急促又很有力道的聲音道：“繼續趕路，別說見到我！否則你就沒命了！”
    這聲音……蘇雨不禁搖頭苦笑：這世上還當真有緣分麼？
    來不及車夫反應，接著隻聽車門“嘎”的一聲打開——“蘇雨姐！——”
    蘇雨歎息著，對著這個風風火火的瘋小子淡淡一笑：“寧鼎陽。你又離家出走。”
    “好姐姐！我可是把你當親姐姐的！你可別出賣我！”
    所幸這時候她看不見，否則這小子還要掩著袖子，裝出一副眼淚嘩啦啦往下掉的樣子，當真是……兩年不見，如今他該有十六歲了，他必然長高了很多，長大了很多，可他的心似乎永遠也長不大。
    “蘇姑娘。”車夫在門外喚著，想來這小子闖得太快，估計車夫如今才反應過來，這時正懊悔不已，考慮著要不要進來把那小子轟出去。
    “你趕車吧。”她歎了口氣，淡淡吩咐一句。
    “是。”門外車夫應一聲，然後馬車繼續行走。
    “蘇姐姐，你的眼睛……”當真永遠看不見了？——隨後的半句話，他說不出口，既是怕傷她的心，亦是為她感到難過。
    無所謂地聳聳肩，厲聲道：“別岔開話題，小子，你又出走了！”
    “蘇姐姐！爹娘都不疼我！連四姐姐也不站我這邊了，幫著大哥二哥欺負我！嗚嗚——”
    於是，馬車內的哭喊之聲仿佛響徹了整個郊外，蘇雨揉了揉鎮痛了耳膜，索性盤腿而坐，閉目養神。
    無奈——果真還是個孩子，動不動便是撒嬌哭鬧的樣子，寧婉是怎麼忍受她的？下次見麵，她定要好好討教。
    “你爹娘要你娶‘笑麵閻羅’的女兒？”她終於抓住了他大段廢話中唯一的一句關鍵，隨即訝異轉為了調侃：“蕭姑娘可是武林有名的俠女，你小子的福氣不淺啊！”
    天殤門門主，“笑麵閻羅”蕭亭風之女蕭鳳飛，容色絕豔，武功高強。“鳳凰於飛奪天韻”，指的便是她蕭鳳飛了。這般絕色的女子，為何這小子會避如蛇蠍？
    這與江湖中無人敢向蕭家提親的緣由一樣：十六歲的蕭鳳飛，名動武林，來往提親之人絡繹不絕，其中多少武林世家、名門正派，皆為其父一一婉拒。
    據說，蕭鳳飛曾向武林宣告：她要嫁的男子，一生必是隻得她一人為妻，否則，寧做寡婦，也不與其他女子分享丈夫。
    簡單來說：娶了我，還敢出去拈花惹草，殺！
    此言一出，再無人敢與之提親。
    蘇雨垂眸輕笑：可以想象鼎陽在得知這一消息之時的驚恐萬分——
    對於自小受著娘親與諸多姨娘疼愛長大的寧鼎陽來說，女子的形象便該是溫婉柔和，細聲細語，對丈夫體貼，寬容大度的。
    像蕭鳳飛這樣的女子，光是聽說，便是一個凶狠毒辣的“母老虎”形象浮現眼前。他焉能不怕？焉能不逃？
    “反正我橫了心，若是爹爹真要我娶那什麼母老虎，我就去當和尚！”
    聽他的口氣，倒當真有幾分“壯士斷腕”的樣子，必然是抬高了下巴，一臉視死如歸的神情，然而這總要叫人忍俊不禁的。
    蘇雨淡淡笑道：“你還真相信你爹會給你指這門婚事啊！”
    當年寧家先祖亦是江湖草莽出身，曾是成殤的開國元帥，多年來寧家與江湖種種事端亦有牽連。但寧家子弟世代為將，寧鼎陽的父親如今是成殤的鎮北將軍，其兩個兄長，更是朝中數一數二的驍勇戰將。
    如今這天下哪有官家主動願與江湖草莽扯上關係呢？
    蘇雨歎了口氣，繼續道：“想來，你爹爹是想嚇唬一下你這小子。別慪氣了，我順道送你回寧府。”
    “挨！姐姐別！聽我說啊！我爹娘連聘禮都已經下了！有這麼嚇唬自己兒子的嘛？”
    “聘禮？”我思忖片刻，“那蕭家也接受了？看來‘少將軍’的名號在江湖還是很響的嘛！人家蕭門主可是位不屈不撓的英雄，竟也能把女兒嫁你？”
    “什麼嘛！你怎麼和四姐說一樣的話！我寧鼎陽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光瞧這京師，有多少女子排著隊準備嫁給我呢！我才不娶那個凶女人！”
    蘇雨微眯著眼睛，語氣冷了幾分，“你一口‘母老虎’，一口‘凶女人’，那蕭姑娘好歹是個姑娘家，你也該注意分寸，這天下有那般勇氣與膽識的女子可不多。”
    “那是——”隻聽他陰陽怪氣道：“天下能與我蘇姐姐相提並論的女子，可是不多的！”
    這小子心智不長，油腔滑調甜言蜜語的本事倒是越發長進了。看來京城女子喜歡他，也不是全無理由的。隻當這話與她很受用，淺笑著敲了敲他的腦袋，亦如昔年。
    “你說那蕭姑娘凶悍可怕，你若見了另一個姑娘，我想那蕭姑娘在你眼中，必然會成為一個賢妻良母的。”
    軒轅盈月。蕭鳳飛若與軒轅盈月相比，怎還敢稱“鳳凰於飛”？
    “什麼姑娘？還有比殺自己丈夫，更凶悍可怕的麼？”
    “蕭姑娘不是要殺自己丈夫，她隻是容忍不了丈夫的不忠，其實，她尋覓的，不過是一生一世，獨一無二的感情。”
    隻是，天下當真有這樣的感情麼？
    她以為，父親很愛母親，他的一生唯有一妻。後來她明白了，父親一生所求，便是實現心中夙願，一展抱負，對於她母親，隻有愧疚與責任；
    她以為，莫洺很愛九兒，他可以為她孤身跑遍整個天下尋找名醫，隻為了治好她的頑疾；他可以為她自斷一臂，隻為了救她出鬼穀。然而，他終究是放棄了她，隻為了所謂家族責任，他把她送進了皇宮；
    ……
    她以為，那個人很愛她，那或許真的是愛，卻遠遠沒有一生。
    蕭鳳飛，你那樣聰明，怎還會看不懂？
    “姐姐？姐姐！”鼎陽在一旁聒噪的叫喊聲，打斷了我的思緒，隻聽他不厭其煩地追問：“別扯開話題了！那姑娘究竟是誰啊！”
    “軒轅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