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天涯客此行, 仗劍江湖旅  第十七章 曲故訴殤心(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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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從雲霧繚繞的仙畫裏麵走出來。
    容顏被煙霧似的白紗遮住,如夢似幻,風姿卓越中,更添了一層神秘。她就是牡丹閣裏的頭牌——冬雪?!
    行過之處,帶來香風陣陣。
    飛花台下眾人無人出聲,整個鬧嚷嚷的花滿樓瞬間變得靜悄悄。
    實際上,彥青辭是被鴇母一把推上了飛花台。
    站在台中央。
    看著下麵無數雙出神望著自己的眼睛,緊張得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擺。
    在人群中來回巡視了數遍,終於在角落裏找到了那幾張熟悉的麵孔,放心之餘,又一陣大窘。
    特別是對上了司南若葉那玩味似的目光。
    美人神醫心頭一震。
    被人怎麼個捏圓搓扁都沒關係,唯獨不能讓那家夥小瞧自己!
    一邊上鼓樂齊鳴,他看著台上僅剩的幾樣道具,心下也有了主意。
    來到台邊,隻挑了一支長長的玉笛。握在手心裏,揉合著冰一般的涼意。
    月華仙子似的人兒,隻望著那支笛子,沒有接下來的任何動作。
    有人在台下玩笑道:“這小娘子看起來真是別有一番風味兒啊……”
    那人口氣輕挑,不過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人點了啞穴,咿咿呀呀無法再出聲。雪衣男子冷笑著收手,他是形如謫仙一般的人……怎可容你這下作貨色出言褻瀆!
    寬大的裙擺在香風習習中舒展飄揚,勾勒出時隱時現在的纖細腰肢,紫金小鈴叮當作響,在流轉不定的瑤光中落下星雲斑駁。
    風動。
    紗起。
    露出光潔白皙的下巴。
    每一個細節,都如同一種無言的誘惑,在雪衣輕揚的男人眸底彙集起千萬複雜的情愫。似乎是有什麼在沉淪……
    水唇微微牽開,如玉的指間,誰家玉笛暗飛聲。帶著說不清的悵然,似在低訴又似在呢喃。
    青山吐月,雲層訇開。
    是一段經世隔年的故事,從他的唇下次第吹出。
    夜的風華和餳澀的故夢交染互縈,灼透了他如紙薄的心旌。
    蒼苔露冷,花徑風寒,荷袂在樓闕上暈開空靈的眼淚,帶著恒久的馥鬱。
    一丈紅塵問多少風流,是誰秉絕代之姿態,高樓玉閣下玉碎瓦全,淩空一躍,化為一隻斷了羽的蝶————
    花滿樓中先起靜得出奇,笛音一停,有誰酒杯落地打碎的聲響。
    有人一臉入迷,但更多的人是滿目驚愕,之後忽聽得一聲高喊:“這首曲子……這曲子不是當年江南第一美人吹奏的絕命之音麼?”
    這一下,整個花滿樓就像是炸開了鍋,各種議論紛至遝來,到最後簡直都快有將樓頂掀翻之勢!
    彥青辭握緊了豎笛,忽視掉台下屏風背後幾道怨毒的目光,福了一福退下了飛花台。
    步下階正對上王媽媽詫異的眼神。
    “你居然會這首曲子?!”
    “偶然聽到的,覺得不錯便記了下來,獻醜了。”
    “這哪裏是獻醜,我真沒想到你還懂音律,看來這此的花魁非你不可了。”老鴇歎道。
    “我是男人,打扮成女子選美鬥藝已是荒謬,更別說得了魁首,你還是把機會給其它人吧……”
    揭開麵紗,彥青辭目光沉下來,“那些客人……他們為何聽了曲後這麼驚訝?”
    他隻知來這花滿樓的人除了商賈巨富達官顯貴外,不外乎都是江湖人士,好歹也是見過世麵的人,而今日的一首《醉心》,竟叫他們這般反應,看來這曲子背後一定大有文章。
    “你不知道?”老鴇不可置信:“這可是兩年前傳遍了整個杭州城的大事啊,天下人盡皆知!”
    “你隻管告訴我,我若知道了還用問你?”
    如果是在兩年前發生的事,自己那時還呆在藥仙穀,可謂是整日足不出山,又怎曉得這些。
    老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將整個事情娓娓道來。
    秦淮河畔,碎雨江南。美人英雄,轉瞬成空。
    就在兩年之前,當時的餘杭盛傳雙絕:
    一為絕釀,二為絕色。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先說這絕釀,人稱“四月釀”,此酒並非一般的杯中忘憂物,也非什麼金漿琬液、瓊蘇玉露,卻是杭州城內所有酒坊的當壚招牌。
    采經冬之木,摘得未開的綠萼梅苞,取下其中花蜜兌以活泉,從每年九月泡至一月歲初,即可開壇暢飲。
    而“四月釀”之所以被稱為“四月釀”,不僅僅是因為這所釀之物要經四個月方能成酒,更是因每年若在單月飲則會喝出與尋常時日不同的滋味。
    這也是最為神奇之處。
    一月釀得一月落,需飲酒之人大口吞下,蕩氣回腸如飛流直下三千尺。三月一過,一月落成三月紅,酒水呈紅,味道竟似那陳年高粱。
    五月便作五月玉,溫醇之香不絕如舌,縈齒良久。
    到了七月,酒香巷中聞,不論藏得多深,隔著幾條街都能嗅得到。
    七月香,滿街坊。
    這時候的酒也是最佳的味道,七月一過,濃香轉淡,則與常酒無異。若再到了九月,又是采花釀酒之時了。
    如此細細數來,剛好也是四個月,所以那“四月釀”便由此而來。
    再說那絕色。
    非杭州第一美人醉心莫屬。
    這醉心倒底有多美,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八個字來形容,簡直就是糟蹋了。
    想當年一睹過醉心芳容秀姿的人,男女老少,惟不以“天人”二字相歎,就連花滿樓的名魁江瑟瑟都對此心服口服。
    醉心擅彈唱,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令那傳教授藝的技師都自歎不如。
    煙波浩淼的釅釅綠水,河麵上浮過無數畫舫,隻隻玲瓏精致,雕花逼真,從骨子裏透出醉人的嫵媚來。
    掛著彩燈,懸著花球。
    迷樓上有人在舒展水袖,茶肆裏演繹著秦淮八豔的風流舊聞。
    畫舫淩波,燈影搖曳。
    那是一隻最大最美的畫舫,蕩在煙波上,宛如輕盈落於江心的一片雲彩。
    婉轉仙音從中傳出,繞梁不絕。
    餘杭之人皆知,那仙樂定出於醉心之手。
    多半是時人慕名前來,隻盼天人奏得一曲,卻是千金不換。
    世人皆傳,品絕釀,賞絕色,乃是人生之大樂也,最風雅快意莫過於此。
    琴姬醉心本不是杭州人氏,隻因其家鄉年年戰亂不斷,烽火紛爭中於家人分離,流離失所,一路顛沛才流落到江南一帶。
    沒想到卻從此芳名遠播,豔冠天下。
    興許是美人厭倦了不分晝夜的彈唱,又興許是真想摒棄風塵度日。
    後來醉心決定以曲會友,並聲言若得有心之人能聽懂此曲,自己願與他結下終身之約,從此隨他天涯羈旅也好,朱門深院也好,再不涉足煙柳之地。
    此言一出,試問哪個男兒不心動?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聞訊而來的人既有江湖俠士,也有權貴士族、紈絝子弟。十天半月以來,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猜透美人的心思。
    有文人墨客說醉心是以曲寄相思,思憶情郎,或言是自歎身世不濟,誤落風花雪月之地,弦動幽怨,也有猜不出的,長歎女人心,海底針……
    總之這些猜想被美人要麼一笑了之,要麼全盤否決。
    就在醉心失望之極,以為自己再也尋不到有心人時,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中原武林第一劍客司南若葉出現了。
    據說,當醉心還未來得及按下第一根弦時,司南若葉便已從她的眼裏讀出了她的心聲。
    他隻是說了一句話。
    他說,你可是想家了。
    醉心什麼也沒說,眼角淌下了一滴清淚。
    就像是在眼中,蓄了千年萬年。
    世上之人隻見過醉心笑如幽蘭,從沒有見過這幽蘭泣露。那一瞬間才方知這天下一絕的容貌就算是落淚也會這般的美。
    在場的所有人都傻了眼,有誰會想到這絕色美人的心思居然這樣簡單?
    不過他們也不得不服,那司南若葉可真是神了,這樣都能猜得到!難不成,是懂了什麼讀心之術?
    一個是人中翹楚,一個是絕世佳人。
    自古美人配英雄,就算再不甘心,也照樣無話可說。
    爾後,醉心便成了司南若葉的紅顏知己。司南若葉為了博美人一笑,以她的名字作了《醉心》,在秦淮河畔以玉簫吹出,整個河上所有的畫舫都聽得清清楚楚。
    翌日,白衣蕭郎的事跡傳遍了整個天下。
    人們羨慕司南若葉贏得美人青睞,紅顏英傑自然也成了江湖上的一段佳話。
    可惜老天不長眼,好景不長。
    就在醉心以為找到自己一生的歸宿時,司南若葉曾經的仇家卻找上門來,以人命相要挾。
    醉心是死心塌地跟著她認定的男人,這回也充了一次烈女之流,為了不成為心上人的負擔,竟然自焚跳樓而盡。
    一宵冷雨葬名花。
    這樣一代絕世美人就此隕落。
    在她死後,司南若葉悲慟至甚,秦淮河上響了整整一夜的簫聲,如泣如訴,哀婉豔絕傳透千裏。
    那三日裏,凡是路過秦淮水橋的行人,都說聽到了那種簫聲,仿佛是幻音一樣,不隻是從何而來,卻催人淚下。
    有識曲之人聽出,那曲子正是此前司南若葉為醉心所創之曲。後來大家都說此音不祥,亡人之命,可惜了好端端的一個美人。
    吹彈奏唱了無數,最後卻死於這樣一首以自己名字來命名的曲子。
    “你說那醉心有多傻,選誰不好,偏偏選了這麼一個身帶血光之災的煞星,那些舞刀弄劍人啊不論聲名有多大,還不都是過得刀尖兒上舔血的日子,她一個柔柔弱弱的江南女子,哪裏經得起那樣子血雨腥風地折騰……”
    “……那大概是她覺得幸福吧……”
    如果是以前,我也許同樣會不解,不過現在,我似乎有一點明白了。
    彥青辭牽動唇角,眼中光色碎成成片的琉璃。
    那麼一朵驕傲的白蓮花,開在雪山峰巔,眾生都不放在眼底。唯一打動她的,不是所謂的無價之寶,而是一個男人。
    她願意追隨那個男人,沒有半分動搖。
    要是換了別人,恐怕永遠也沒有那個可能。
    但如果是他……
    假如我若是醉心,我也許依然會這樣做……隻因為,他是一個值得托付一切的人,也是是第一個真心待她的人。
    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
    就是這麼淺顯的道理。
    哪怕是飛蛾撲火,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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