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穆輕舟的白水居出來，綿替不絕的霪雨還在斷斷續續地下著。顧如念撐開紙傘，長臂一抖，衣服上的落花便掉了下來。
    “你要多注意身體，多加休息。”
    “是。”
    想到方才的對話，心裏稍微踏實了些，他嗅著潮濕的泥土氣味，狠力深吸了一口……那些不該出現的都應該被通通拋置腦後，所有的過去，都要舍去才是！……我，已不複從前。事到如今，七煞堂才是我的一切。
    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所有的全部中心！
    眼前騰然浮現出一個倨傲不馴的的身影，那冷漠的雙眼。
    司南若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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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錯落有致的屋簷掛著一滴滴晶瑩剔透的雨珠，像極了淚狀形水晶。
    他就坐在木階上，盤腿席坐。閉上一雙時隱著風雲莫辨的眼睛。冷如三秋桂子，讓人望而卻步，“你來了。”
    “司南兄，別來無恙。”顧如念聲平如水，沉而靜。
    “在我麵前，顧大堂主何須作樣？”冷冷睜開眼，其中壓著雷霆萬鈞，風起雲湧，又逐漸散開去。
    “說吧，三番兩次的留人，你的目的。”
    顧如念輕輕一笑，視線滑落在刺進台階的利劍上。
    “可是傳言中天下第一劍————‘碎血’？”
    著手欲將劍拔出，卻不想離那劍柄咫尺之距時，一道凶殘的戾氣從寒光閃動的劍身上傳出。急忙一個飛身偏首，避過銳利無比的劍氣。雖然顧如念反應極快，可高揚的長袍一隅，還是被“哧”地一下撕了開來。
    “對不住，我這‘碎血’認主，煞氣頗重，堂主還是少動為妙，萬一傷了哪裏有個三長兩短，我怕也難給‘七煞堂’一個交待。”
    “無礙。”顧如念並無半點不快之意，隻道：“拔劍。”
    “你是想……”
    “比試武功，看你我二人今日，可分個高下出來！”
    眼神與眼神在傾斜飄灑的雨中交織摩擦，發出迸裂的火光。一瞬間充滿兩人間的緊張對峙，飛揚跋扈，勢不可擋。猶如張滿的弓，緊緊繃拉著，圓到不能再圓，引箭待發，乘風破浪，一去無返！
    司南若葉動了動唇：“好。
    青絲在風中淩亂。
    纏繞著刀光劍影。
    顧如念一貫用刀，而且是快刀。神出鬼沒，眨眼間來無蹤去無影。
    紫電。
    名如其實，快如閃電。
    在鍛造的前夕，他讓鑄刀師將這把手裏刃打造得薄如蟬翼，直至可貼身攜配。
    當他自腰間抽出流光躍影的紫電時，刃身輕輕搖擺不定，嗡嗡作響。氣勢有橫掃千軍之力！
    破空而來，隨風而鳴。
    “請。”
    話音剛落，顧如念的刀已經砍將下來！
    司南若葉凝神聚氣，側身偏過刀勢，避開其鋒芒，手腕驟轉，輕盈精薄的劍尖翻上來，如靈蛇一般，帶著凜然的弧度，曲折地直擊要害。閃電清光一刀擋下，作勢攔去煞烈之氣，帶著挑釁似的，繞過了劍主的頭頂。
    “鐺”地一聲長響，刀劍相撞，發出金石之聲！
    碎血猛然一顫，淩厲地鋒芒彈出，路法驟然有變，隨著一招排山倒海般的劍風猛然地襲來。顧如念運足氣力揮刀相抵，勉強招架著對方這一輪凶狠的攻擊。
    忽然，對方柔軟的劍又化身為銀蛇，纏上了刀身，直逼他的虎口要害!破膚見血。點到即止。百餘回合下來，勝負已見分曉。
    顧如念剪瞳通透清洌，回手，紫電乖乖盤桓在腰間，似乎未曾有變。
    “你受傷了，是我太大意。”司南若葉發現他手上的血跡，碎血橫在半空。
    冰光流轉，如星子閃爍明滅。
    顧如念再定睛一看，隻見寒亮的劍身上不知在何時，竟然流動著幾顆血珠，隨著劍尖微弱的顫動不停地滾來滾去，像沾著幾顆璀璨奪目的晶露一般，鮮紅欲滴。
    見他一臉不解，司南若葉輕輕揮劍，目注其上：“碎血。噬魂嗜血。隻會刺入敵人的體內，碎其精血。”幾顆血珠迅速地在劍身上滑動，帶著耀眼的光華，但無論如何傾斜，仍然沒有掉落，就像是黏在了劍身上一樣。
    “人血無法在它上麵凝聚，所以化為珠，流連不去。”
    原來如此，這才是傳說中真正的神兵利器，碎血劍！以他人之血為引，牽動劍魂，一怒衝天，神魔可懼，為飼主掃清一切阻礙！！
    顧如念喘氣不定，微微一笑：“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好了。”司南若葉手一放，碎血落地，出聲尖利。“武也比過了，你還不說你的目的？”
    “目的，嗬，難道司南兄真的一點兒也記不起小弟來了。”顧如念笑得狂放無奈，“枉我自那夜想別後，一直對兄台念至今日，如此說來，真的可惜了。”
    “我曾與你有過一麵之緣？”思南若葉微微一怔，白衣在絲絲縷縷錯中交雜的雨中翻動。似乎……真的麵熟……
    “忘了嗎，三年前，遙峪關。”
    塞北風雪裏，冷月照邊關。一人。一馬。颯遝如流星。
    “……”司南若葉沉默片刻。“我想起來了，你是當年的那個騎馬的少年！”
    見他眼中了然之色，顧如念才點頭道：“沒錯，當時的那個人，就是我！”
    回憶漫溯在三年前……
    北國邊境。大漠。雪夜。
    無盡的寒夜，刺骨的烈風裏摻著隻鴻片羽般的雪，一夜未霽。驛站酒肆的掌櫃靠在馬廄的木欄上，眯縫著細小渾濁的老眼。天下皆白，遠方唯有一個黑點，在由空中飄落從遠及近的雪花下飛馳著，在酒家的視野裏慢慢變大————
    來了！
    “籲——”的一聲，提韁勒馬。馬背上翻身縱下一個人，暗金滾邊的白狐裘，在寒冷的北風中誇張的舞動著，發出獵獵聲響。
    “來兩壺酒，一碟小菜，半斤牛肉！”“碰！”地一聲巨響，風中雜著狂亂飛舞的雪末狠狠灌進了溫暖的店內，驚醒了正在酒肆裏打瞌睡的年輕夥計。
    “誒，客、客官來了……”
    解下狐裘，拋給打雜的夥計。銀衣的少年一身勁裝，眉宇軒昂，渾身上下氣度非凡。他撩擺一坐，以江湖中人初來乍到的習慣環顧四周。
    眼角的餘光撞上一個酩酊大醉的身影，一襲雪衣伏倒在酒桌上，手裏還抓著一小壇子酒。
    顧如念個是習武之人，他聽出那人呼吸安然有序，綿長交替中絲毫不亂。他的直覺告訴他，那個人，一定分外清醒！
    雪衣男子一動不動，像是已然熟睡了許久，卻讓顧如念心裏一沉。
    這個人，他什麼也感覺不到。
    在通常情況下，他無法感知其內力的人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真的什麼武功也不會的凡夫俗子，而另外一種，就是百裏挑一的頂尖高手，內力雄渾深厚到讓人無法察覺的地步！而此時他也注意到了，從方才踏進這個小酒肆的第一刻起，周圍就安靜得沉如死水。
    不妙！心裏暗叫一聲，卻為時已晚。
    耳畔“嗖”地一下，箭支已沒入前方酒店夥計的胸腔，血花暈開，布衫上赫然一隻箭鏃，那血亦變成了黑色。
    有毒！！
    等他反應過來，又是第二隻箭破風而來，不過，目標卻不是他。而是————
    一旁醉臥不醒的雪衣男子！
    “小心!”
    他剛想出聲提醒，卻見一道銀光劃過去，利箭一下子被劈成兩半，從中間，完美地剖開！那張臉，冷酷似秋霜漫天，刀裁棱角，眸中清明無比，哪還有半分醉意！
    白衣，冷血。肅殺之氣可摧毀世間萬象！
    眨眼不到的功夫，店內四角徒然竄出幾道黑影。其疾如風，快、猛。形如鬼魅。
    顧如念識得那些招數，曾經隨其父到蜀地遊曆時得以見過。
    蜀中。四川。
    那裏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擅長用毒。馭蠱。
    正要上前傾力一助時，卻見那人已長劍出鞘，銀光吞吐乍現。雪影似淩霄遊龍……舞出令人眼花繚亂的招式，出神入化的劍法，步步緊逼，追風而來。
    黑白兩分明，又糾作一團，破門而出後，再也分不清楚。像一股拔地而起的颶風，掀往馬廄棚頂，廣廈將傾，轟然坍塌！
    顧如念運氣飛出。
    數抹黑影從上方摔落，砸在地上，驚起滾滾白塵！所有的人，脖子上一律一線封喉，絲毫不見血！
    探氣已無鼻息。
    他抬起頭來，方才看清白衣男子身後所背的兵器。碎血！
    天下第一劍，天下第一人。普天之下，孰敢爭鋒？！
    難道他是……
    “掃了我酒興的人，都該死！”男子的聲音寒冷如冰，他低頭，手中捧著的美酒已在鬥毆中全數灑盡。
    “閣下若要再喝，我這裏還有些……”顧如念道。
    風更大，雪更猛。酒肆裏卻很暖和。
    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沉默寡言。
    隻是飲酒。狂飲。痛飲。豪飲。
    飛雪飲罷，冷風入喉。你一口，我一口。冥冥中，已然成了默契。
    君子之交淡如水。
    喝完最後一滴酒，至此分道揚鑣！翻上馬背亦不回頭，蹄聲響起。一樣的白馬、白衣。隱沒在雪夜裏。
    顧如念在第二日回到了故土中原，明日山莊。此後一心想要將那個雪衣飛揚的男人收為己用。
    “那夜他們是要來殺你？”顧如念打破沉默地回憶，暗藏於心多年的提問終於出口。
    “哼，一群宵小之輩。”司南若葉轉過身去，踱往虛掩的房內。顧如念尾隨其後，房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