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你來了。”
    開門白水，側近橋梁。
    揮手命下屬離開，顧如念已然褪下了赴宴時穿的隆重裝扮，換上了一身湖藍長袍。他靜看著遠處的人影，明淨的眼中流過一抹複雜。
    青空有些陰霾，細如織的霏微煙雨彌漫在天地間，恍如秋水映空。
    精純而涵斂的內力遊走在煙水裏，晶潤的雨珠無法近他的身，隻在離那抹天水碧半寸的距離中間罩出一層水光閃閃的亮澤。
    劍勢疾走，氣貫長虹。
    漫天殘花飛雪，一朵朵優美地零落，一些花瓣碎在他衿傲的眉梢上，他單薄的肩頭，沿著微啟的淩亂衣襟，滑落袖口，滴進土裏。
    另一些，則飄舞流轉在天空，眼看著就要碰上他的細長的發絲，卻被無數酣然揮灑的真氣震飛到半空，遲遲不落。
    他手持的不過一節花枝，嶙峋瘦骨，卻在風雨中噴灑出穩穩地力道。就像他帶病的軀體，輕似鴻毛，重若群山。
    顧如念看清到，那上頭還有一朵待開的花苞。
    如夢似幻雪，若即若離花。
    若離花。
    滿苑的若離花，不知曾在誰的記憶裏種下，蹉跎了時光數載，舊夢新顏。
    細雨溫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繁瑛落盡，獨留人清瘦。滿地白似雪。
    “輕舟。”摒棄了所有幫派規矩，那些複雜的繁文縟節，直接喚了他的名字。卻不想，仍是勾動了心底最單薄的地方。
    那人在花雨中一愣。
    他……叫他輕舟……
    這是個塵封了多久的名字，此時從他的口中喚出來。
    遠到……他都重洗了記憶，選擇了忘卻。
    “堂主，有事嗎？”
    依然是波瀾不驚地吐出句子。落瑛在他的身後繞出一個圈，徐徐地墜向塵埃去。
    回手，收劍，站定。
    笑容還是清淡爾雅。
    “我聽手下人說，你一大清早起來就來了這裏。”顧如念道。
    練完劍後，男子的鼻息有些濕重，臉上也浮現出極淡的紅暈。雨水滲透的碧衫濕貼在身上，顯出那人一身風清骨峻。
    顧如念沒有生氣，隻是無奈道：“若離苑裏下著雨，好好的凝雲軒不呆著，跑到這裏來受涼？”
    握住他的手，果然冷如寒冰。他眼中一冷：“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穆輕舟任他拉著自己的手，一路來到凝雲軒，看著這個高高在上的人手忙腳亂地為自己脫下長衫，但笑不言。
    顧如念將自己的長袍取下，披在他的身上：“你這般不會照顧自己，若我沒有來，那怎麼了得？”
    眼中含笑，氣息撲在他頸邊：“可你還是來了。”
    說罷見那人一頓，手上的動作停住。瞳孔中過看不真切喜和怒。
    他冷冷轉過身，道：“自己來。”
    穆輕舟不再言語，蒼白纖長的指緩緩地觸上了盤扣，將那複雜的結繩一點一點係好。
    “咳咳咳……若離要開了……”
    他一陣輕微地咳喘，對著冰涼的空氣說道。
    顧如念拿著熱茶的手猛然頓住，杯蓋未來得及遮住的沿口溢出香幽的熱霧。不過，他又隨之拂開了水麵的茶葉，悠然一品。
    “嗯……”
    若即。若離。
    正如他們之間的關係。
    穆輕舟垂下睫毛，看著他喝茶的動作：“堂主，接下來該如何打算？”
    一個詞，便將距離生生疏遠開來。
    碧紗窗外透過飄渺的雨絲，纏綿如三月裏的飛絮，整個白水居寒煙似織。
    顧如念的指有一下沒一下的畫著茶盞口，眼中一片清明，老成熟練，“不惜一切代價，留住他。”
    “可是……以他的為人，他是不願意屈於他人之下的……”穆輕舟緊抿著唇：“我已試過將代表七煞堂副堂主之位的飛羽玉花鏢給他……”
    “可是他沒收。”顧如念展開長袖，放下瓷盞，渾身流露出上位者的傲然霸氣：“區區一隻墨玉簪，又怎能縛得住他的心。”他要的，可不止這些。深諳，司南若葉絕非尋常之輩。從那場萍水相逢起，他就已經知道！
    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我七煞堂現正如日中天，若得司南若葉鼎力加入，便如虎添翼，到時屈指中原第一大門派，施號整個武林，必將勢不可擋指日可待！”
    穆輕舟深深看著他眼中自信無比的光芒，想起自己曾經就是被那點點的光芒所吸引，追隨至今日。那裏麵，盛滿了他的皇圖霸業，他逐鹿天下的雄心壯誌。
    如念。
    我說過，我會一直幫你，能陪你走多遠走多久，就走多遠走多久……直到我再也走不了，走不動了。
    有些模糊的記憶深處，那些兒時的誓言猶在耳邊回響著……
    ……那個藍衣的少年發出稚嫩的童音，問著他，“穆哥哥，你有一天，會不會離開念兒？”
    細雨微風中，柳絮向高遠處的天際飛去。小人兒的眼中有淚，滿園芳菲盡。
    “不會的，我永遠不會離開念兒。”青衣的孩子信誓旦旦地說道，他堅定地挺起小小的胸膛，像是在表露自己的決心：“我會陪著你，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取來。”
    他目光堅定，無聲一笑：“屬下願助堂主一臂之力！”
    你所想要的。
    我都會為你取來。哪怕拚盡全力，也在所不惜！
    “你讓二十八星宿子來見我，在明晚子時。”
    “是，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