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情殤 夜半玉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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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太過熟悉,簡直像是刻在骨血裏一般。
低低啞啞的聲線帶著沉甸甸的重量,在安靜的正殿之上回蕩。
我將拳頭緊卝握至顫卝抖,暗暗地咬著自己的下唇,用適當的疼痛來驅趕腦海中不真卝實的暈眩。血管中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滾卝燙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我緊張得有些害怕,害怕得甚至不敢動作。
星雲大師頗是無奈地搖搖頭,原本平和的姿態忽然就有些減退,開始一口一句大歎:“阿彌陀佛。”
我將頭慢慢地轉過去,看向從佛像後繞出來的頎長身影。
那麼巨大的金色佛像下,他挺拔的氣勢毫不輸給身邊的龐然大物,儼然一副頂天立地的身架。身上是略顯單薄的秋衣,隻因為身形才撐起飽滿厚實的輪廓,下頜上泛著青色,是來不及清理的胡茬,原本硬朗的麵部線條於是乎變得粗狂了起來。
一顆心忽然間就躥到了嗓子眼上,突突地就要破口而出。喉嚨裏滿滿地堵著千言萬語,於是,一時間,我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隻知道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而他的目光則是沉沉地落在星雲大師身上。
星雲大師歎道:“時候不多,驍少爺自求多福罷。”
霍驍微微頷首,不高不低地說道:“大師卝恩情,晚輩此生不忘。”
星雲大師似乎整個人都因為他的視線而有了一種無計可施的鬱悶及如坐針氈的不適,於是便合目啟唇,雙掌合卝十,開始一本正經地大念心法經卝文。
霍驍烏濃的眉睫黑壓壓地開始移動,像是蒼穹上灰色的雨雲。
其實隻是一瞬間的動作,我卻如同等待了一個世紀般地長久,等到那兩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我很想朝他綻出一個笑容來,隻可惜,我已經用盡全力來承受他久違的眼神,最終難以調動任何一塊麵部肌肉。
他站在高高的供台之上,未置一詞,單是利落地俯身下來,朝我伸出了一隻手。
我雖是納悶,卻沒有一點猶豫地站起身來,幾步跑了過去,飛快地將自己的手卝交給了他。
霍驍微微用卝力就將我也拉上了供台,近距離地看他,我覺得心上簡直是在一股一股地湧血,他的憔悴,顯而易見。
霍驍無聲無息地帶著我在華麗莊嚴的供台上略走了幾步,繞到了佛像之後,他伸手在那蓮座的隱蔽處抽卝出了半塊石機,隻聽得暗暗地一陣響動之後,佛像的背後顯出一個窄門的輪廓。我心底不禁很是吃了一驚。
霍驍用巧力一拉,便將門後一處黑卝洞卝洞的空間展現而出。
他沉默地帶著我走進了佛像之內,然後又小心開動此中的機卝關,緩緩地合上了窄門,
佛像是巨大的,內中所設的空間也是充裕的,佛頂鏤空的金冠,為靜謐漆黑的空間捕捉了幾縷白晃晃的光線,蜿蜒地投射而下,投射在我們的臉上。
我仍舊開不了口,一雙眼睛倒是已睜得不能再大,我很想先扇自己一耳光,來檢測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可終究還是不敢,萬一真的在做夢,我又怎麼舍得毀掉這樣一個朝思暮想的夢境呢?
霍驍的眼睛在灰暗的空間裏亮得嚇人,他沒有任何過渡地一把將我拽到自己身前,然後開口說話了。
“林佑熙,我隻問你一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膛結結實實做了一個大大的起伏,“什麼都不要了,肯不肯?”
我被他捏得骨縫裏都鑽出了痛苦的意味,不由自主地微微哼了一聲。
霍驍目光一動,放開了自己的手,改用手臂摟住,繼續目光如炬地盯住我。
“你呢,真的舍得下麼?”我看著他,一張口就是一嗓子的顫卝抖。
霍驍斂著眉目,陰陰沉沉地看著我,他的視線宛若鋒利的刃,是很具有威力和震懾力的,我在他的注視下,屏息等待著。
“舍不下,可已是舍了。”霍驍的口吻很冷,很低。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整個人在這一刻才徹徹底底地清明起來。
腦子裏瞬間閃過很多東西,帶著一點悲壯淒涼的色彩。
他的親人,他的氏族,他的軍卝隊,他的親信,他的前程,他的榮華……這些那麼珍貴的東西,這些本就屬於他的東西,他用幼年日日夜夜的努力,少年數不勝數的鮮血傷疤,所爭取而來的東西,他……都不要了。
無數種情感像是細流似地彙聚到了腦海裏,我無言地看著眼前的霍驍,強卝壓下喉嚨間的點點哽咽。
“走到現下這一步,我不後悔,現在,我隻要你一個點頭。”霍驍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有些貪戀地看著他的眼睛,一時間簡直不懂該怎麼言語,怎麼呼吸。半晌,我終於反應過來,從袖間取出那枚玉卝指環,我將霍驍的一隻手拉到了眼前,然後將它緩緩地推到了那根修卝長卻覆著厚繭的無名指上。
低下頭,我吻了吻他溫卝熱的手背,抬起頭,我總算能夠朝他泛起一個淺淡的笑容,我對他說:“霍驍,我們走吧。”
空氣凝滯在了這一刻,我笑眼之中盡是朦朧。
霍驍一貫的從容和冷靜,他眼中的光芒收斂得又快又狠,僅僅隻是點了點頭,片刻的停頓後,他從腰間取出一張折疊的老舊布巾塞到了我的襟前,嚴肅而鄭卝重地告訴我:
“這是玉華寺暗道的地圖,我已探過,確然可通至寺外的山道,往西走便可出城。此道年歲久遠,甚是破落,可就是好在知者寥寥,依我本意,原是要帶你一同由此出去的,可惜這暗道狹隘,隻通一人,以我的身量走起來委實艱難,入口又在偏殿庭院,甚是顯眼,乃是在禦林軍的眼皮子底下。”
霍驍認真地看著我,道:“你細細看清了這圖紙,入夜行動,我在出處接你。”
我低頭將那地圖收好,抬頭看向霍驍,用卝力地點了點頭。
“什麼都別怕,星雲大師會去絆住皇上,戌時之後你大大方方地去那園子裏,倘若順利,半個時辰就能從暗道中卝出來,如若遇上麻煩,你便不要冒險,照舊回去,切記別讓人瞧出眉目來。我若亥時等不到你,便折回玉華寺,你就在留宿的房裏等著我……”
“是要硬闖了?”我皺眉問他。
霍驍安撫似地緊了緊我的肩膀,道:“有星雲大師照應,暗道這一計該是妥當的,若是此事有變,我便隻好燒幾間這寺中的房子,造些亂子了。”
“可行麼?”我擔心地問。
“這就不用你操心,到了那種時候,我自然有分寸,你隻用等著我。”
我顰眉道:“皇上本無意留在寺中留宿的,萬一,他一定要回宮去……”
“星雲大師若是留不住他,你便說明日要去拜祭林老。林老的墓園同玉華寺本就隻有半山之隔,冊封前要去拜祭,亦是人之常情,皇上……不會不答應的,”霍驍用手撫了撫了我的額角。
我不由自主地一怔,因為他提到了“冊封”這樣一個很是敏感的字眼,而有些倉皇地繃住了身卝體。
霍驍看得出我的尷尬,便立刻說道:“暗道經年未著人跡,我昨日探路之時沒少吃灰,你是個愛潔淨的,若是順順當當地進了暗道,記得帶塊巾子蒙好嘴卝臉。”
我勉強自己對他笑了笑,忽然很想探過身去好好抱一抱霍驍。
霍驍眼中柔光一閃,不用我伸出手臂,便已自行擁住了我的身卝體。
我埋在他的脖頸之間閉著眼睛,用卝力地呼吸著他身上的氣息,淡淡的麝香混雜著肌膚的味道,那可以是我甘之如飴的安定劑。
“篤——篤——篤——篤——”
沉重的木魚聲響悶悶地傳了進來。
不待我反應,霍驍果斷地將我推了開來,神情立刻就冰封萬裏,他簡短地告訴我:“皇上快出來了,你快些出去!”
他三下兩下就把我拉到了那窄門之前,然後將我搡了出去,驟然一亮的光線讓我不適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我連忙回頭去看自己的身後。
霍驍站在佛像之中,一麵著一側合門的機卝關,一麵抬起自己的左手,看著我,吻了吻無名指上的玉卝指環。
“莫怕,一切有我。”
俊美卻又疲憊的臉龐上,玄墨似地瞳仁璀璨地像是鑽石。
我看著他,想再去拉一拉他的手。
低低地一聲響動之後,窄門迅速地關合而上,最後一眼的霍驍,僅僅隻是黑卝暗中一抹挺拔的身影,朦朧得有些幻滅,如同夢寐裏的一個碎片。
我不由自主地一下子撲上了那道已經和佛身相合的窄門,用滾卝燙的額頭抵上了那冰冷的石門,指尖曲張,想生生地抓出一個可以進入的洞卝口來。
“霍驍……”我難受地呢喃著。
“篤——篤——篤——篤——”
木魚的聲響更加急促了一些,也將我混沌的思緒拉回了一些。
整了整衣襟,我輕手輕腳地繞出了佛像,看著底下親手執著紅木槌子敲打木魚的星雲大師,很是歉疚的一笑。
星雲大師年事已高,被我們拖來淌這渾水,實在有晚節不保之險。還有方總管,他願意替霍驍送來那枚玉卝指環,必定也是受了什麼威脅才不得已為之。
我有些笨拙地跳下了供台,走回自己方才所坐的蒲卝團,轉頭望向已恢複原先神色的星雲大師,有心想開口說上幾句道謝的話。
隻是嘴唇都尚未動作,就聽見殷容睿的腳步聲漸漸清晰起來。隻是片刻的工夫,殷容睿便手執一枚願簽闊步走了出來。
他先是在我身上掃了一眼,然後便含上一抹笑意,走向了星雲大師。
“還請星雲師父將此物好生供在佛祖跟前了。“
星雲大師睜開眼睛,緩緩地站起了身卝體,雙手合卝十地行禮,道:“簽上所言乃是聖上所求,本就非同凡物,隻要皇上如同這簽上所言一般,心願自然達成。”
殷容睿快眼瞧了一眼那願簽,含笑道:“但願如此。”
星雲大師手執願簽笑得和藹可親,道:“聖上累了這小半日,還請快些回房歇息吧。”
殷容睿看了看我,然後搖搖頭,道:“水也取了,願也求了,時候不早,需得回宮了。”言罷,便走到我跟前,把我拉了起來,道:“本就不打算久留,也不曾帶了你的藥來,若是再在此地耽擱一會兒,定要誤了你吃藥的時辰,好容易才瞧著好些,可別又病回去了。”說完,就朝門外喊了一句:“開門!”
話音剛落,巨大的殿門就嗚嗚地被守在門口的護衛給拉開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星雲大師,隻見他幾步上前,正是要挽留開口,臉上仍舊是風淡雲清的笑容,沒有一絲不自然。
就在此時,天邊轟然滾動了幾個響雷,寬曠的殿前石板之上點點滴滴地濕卝潤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漬。
半柱香之後,雨勢一發不可收拾,瓢潑浩大之狀,令人咋舌。星雲大師和我的那些理由借口,也因此通通沒了出場的機會。
雨下得這麼大,山上的土路乃是萬萬行不得了,萬一不慎跌進泥淖或是遇上塌方,讓九五之尊傷了哪裏,真是舉家都得罪該萬死了,所以協同前來的臣子一個個都主張應當先留在玉華寺中,再加上,這樣的大雨雷電,確實是連馬匹都不願行走的。
天公作美,殷容睿不得不點頭答應了留宿的提議。
晚間的齋飯過後,星雲大師竟然真的有辦法將殷容睿請至講經的廟堂,意欲為皇上將佛理疏通一番。
於是,我也得以有機會安靜地一個人躲進了廂房的裏間。小心得將門窗檢卝查了一番之後,我拿出了霍驍給我的地圖,攤開在了床沿上。
暗道有些曲折,但在我極度集中的專注之下,也顯得並不複雜難記。
雨聲很大,我的眼裏除了那暗道的形狀之外,再也裝不下其他。
“吱——”
房門被推開的聲音,濕冷的空氣轟然湧卝入,我渾身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我扭頭一看,就看見一隻精致華麗的靴子踏進了房門,我心中大叫不妙,殷容睿才剛出去不到半盞茶的工夫,怎麼就回來了,星雲大師的佛理就是太精簡了,還是太無聊了?!思緒混亂間,我飛快地將那地圖藏到了枕頭之下。
動作完畢之時,殷容睿已走進了房卝中,一雙眼,涼涼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