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情殤 多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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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林府的燈火比往常要璀璨一些,天氣漸寒,每條回廊上都掛上了擋風的帷幕,邊上墜著華美的流蘇,是爺爺生前喜愛的式樣和顏色。
一切都是難得的靜好平淡。
奶奶的精氣神已然大不如前了,見到霍驍來家裏,言談舉止亦不如以前那般自如,隻是笑容仍舊是親近的。
霍驍很耐心地和奶奶攀談著,全然一副晚輩的姿態,這讓我出乎意料。畢竟他今時今日的地位非同一般,在這個君臣之禮遠高於父子之禮的年代,即便對自家族內的老人,霍驍都可以免去所有禮數,他能在奶奶麵前如此謙卑,我所受到的感動,不止一點點。
用飯的時候,奶奶無意間問起了霍驍的婚事。
飯桌上的氣氛忽地一滯。
奶奶自然也就是隨口說起,無心探出個所以然來,我看了一眼神色微異的霍驍,於是就笑著敷衍道:“奶奶是想沾喜氣了?”
奶奶溫柔地笑了笑,綿軟地說道:“有喜事自然好,隻不知,咱們家的喜事何時到?”
霍驍的臉色更加奇怪起來。
我連忙給霍驍發去“不必理會”的眼神,隻可惜,他一直望著問話的奶奶沉默,並未注意到。
無奈,我吸了口氣,準備想辦法立刻結束這個話題,便道:“奶奶身子大好,便是咱們家最佳的喜事。”
果然,奶奶一聽,立刻喜上眉梢,用手指點了點我,笑了起來,口上仍是說:“人越大,嘴越精,越發沒個正形,不及驍兒談吐穩重。”
“我說的是真心話,要什麼穩重?況又沒外人。”我裝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奶奶是喜歡我玩笑的,見我這樣,笑容又蕩漾起來。
一時間,剛才短暫的倉皇便這樣被遮掩了過去,我鬆了一口氣地去轉頭看霍驍,隻見他深刻的麵容似乎開始隱隱思考起了什麼一般,顯出一派隱隱的壓迫感。
飯後,下人們將碗盤羹炙悉數撤去,奶奶似乎有些乏了,我於是站起來,侍奉她回房中就寢。霍驍也起身,莊重地問了安,便止步在廳堂裏。
夜深廊處,流蘇亂舞,燈盞流光熠熠。
走路間,奶奶輕聲歎道:“驍兒是懂事的孩子,難為他這麼忙,還專程來看我。”
我笑了笑,答道:“他也是您看著長大的,是什麼樣的人,您還不清楚?”
奶奶溫和地說道:“家裏多個人,也添些熱鬧。”
我嘻嘻笑了起來,道:“就他還熱鬧呢?!無非隻是添些人氣罷了!”
奶奶斜睨了我一眼,糾正道:“是了是了,是人家一來,你個臭小子便比平時熱鬧一些罷了。往日裏何曾見你這般賣力地說笑。”
我嘴硬地反駁:“奶奶,人家是客,我是主,難不成杵在那兒指望他那悶葫蘆熱場子啊?!我這不也是盡待客之道麼?!您不體恤熙兒的用心良苦,還盡說風涼話。”
奶奶搖搖頭,捏了捏我扶著她的手,道:“得虧驍兒是你自小的弟兄,不然,就你這張嘴,早晚得失言得罪人家將軍大人。”
“我可得罪過他太多回了。”我鄭重地告知奶奶。
奶奶看了我一眼,便說:“他如今謀了上上等的官位,不比從前了。況如今,你二人也大了,該有的禮節都得補上,你同他再要好,可也別失了分寸,落了什麼把柄。”
夜風呼呼地撲打在廊邊的帷幕上,發出簌簌的聲響。
我整個人被那句“失了分寸”刺得渾身一抖,一時間心情不由跌落不少,許久,勉強淡淡應了句:“嗯……這是自然。”
奶奶以袖掩麵,微微打了個哈欠,輕輕地說道:“你幼時一見驍兒就哭,怎麼也想不到如今同他這樣好啊。”
我挑眉,沒有接話。
不多會兒,奶奶的寢居便到了,我扶她在一張軟榻上坐下,身後跟著的幾個丫鬟開始輕手輕腳地布置盥洗器具。
我又和奶奶說了幾句,才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一路再回到剛才用飯的廳堂,發現霍驍人已不見。一問底下在這服侍的人,才知道他是往自己的房間去了。
我麵上微微有些掛不住,心想霍驍也太自作主張了一點,怎麼也不顧及一下這裏好歹是我的家,不是他的將軍府。憑他是誰,總得在場麵上尊重一下我的意思,沒有我的同意,他怎麼就這麼出入隨意呢?!還有……我家這幫人也是太吃裏爬外了吧,怎麼也沒人敢上去攔一攔呢?
我歎了口氣,便也徑自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心裏盤算著,一定要將霍驍趕走,不留他在這裏過夜來以示懲戒。
剛踏進自己的院子,就看見院內房門前的花樹下赫然站著兩個身形相仿的人影。
我腳步頓了頓,悄悄地靠向了一邊的木叢,矮下身體,仔細地豎起了耳朵。
清朗低沉地聲音穿破夜色裏的暮靄模糊地傳來,我驚住,一下子認出那是楚瑜,渾身的毛孔猛地一緊。
我強壓下驚訝,稍稍推理了一番:他來這裏……是來找我的麼?
我覺得這個可能xing非常大,說不定他經過痛苦的思想鬥爭之後,會有一番醍醐灌頂的肺腑之言向我宣布也不一定。
不過,他怎麼跟霍驍在說話呢?
於是,我忍不住又自行主觀臆測起來:應該是等著等著,沒等到我,卻等來了霍驍。還真是點背啊。
可是,這樣不是更奇怪麼?這兩個人心平氣和交流的情況是不是太戲劇化了一點?我連午夜夢回都不一定能構造出這麼風馬牛不相及的畫麵啊?
自從宮亂一事過後,我已經徹底弄不清楚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麼關係了,曾經勢若死敵不假,可如今並肩殺敵亦是不假。當初霍驍和楚瑜都口口聲聲地說過要對方的xing命,可如今,他們已經一同要了很多人的xing命了,就是沒做到當初自己所說的。雖然我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有點唯恐天下不亂的意味,不過出於光明磊落的求知欲,我想,我或許該找個機會好好問問清楚才行。
於是,我更加仔細地聽了起來。
眼前已經被密密麻麻的木叢擋住了視線,我全力地用聽覺窺探他們那裏的情況。
四周很安靜,間或有稀疏的花枝搖晃聲。月色流瀉下的光輝溫柔地籠罩在自己的周圍,我屏息傾聽。
半晌,我皺起眉頭,心想他們怎麼又不說了呢?
我不禁又湊近了一些,枝葉呼啦一下掃在自己的側臉上。
可就在這時……
“偷偷摸摸地是要做什麼?”沉沉地聲音冷冷地從頭頂傳來。
我渾身一顫,無比尷尬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呆在原地。心裏痛罵了自己一番,他霍驍從七歲起就能聞步知人於數裏之外,我這樣不自量力地躲在他們旁邊想要偷聽,還真是自取其辱啊。
一番心理掙紮之後,我姿態故作地隨手撥了撥麵前的木叢,淡聲道:“我隻是發現,這下麵好像長了一點迦南草,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迦南草可以治胡言亂語麼?”霍驍也淡淡地問我。
我立刻抬頭,本能地反駁,道:“胡說八道,迦南草是治內火虛旺,口舌生……”我說到一半,更加尷尬地停住了。
我看了看霍驍臉色微寒地麵容,輕輕地別開了視線,結果一下又看見楚瑜略帶憔悴的臉龐,悄悄地又將視線轉移到了那木叢下麵,恨不得那土裏真的長些什麼東西出來,哪怕是雜草來讓我蒙混過關也好呀。
我認命地緩緩站直了身體,眼睛卻不知道該往哪裏看了。
夜晚的庭院靜得能聽到冗長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楚瑜,你也來了,好久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我鼓起勇氣,麵向楚瑜,輕聲說道。
楚瑜的眸光乍現,他動了動嘴唇,聲音微微有些沙啞,“……是。”
我本考慮著還要說些什麼,霍驍卻在此時,忽然開口了。
“眼下有這樣一件事,既然你都來了,便也一同參詳參詳。”
我猛地震驚抬頭,完全一頭霧水地看著他。不明白竟然會有一件事情是可以在我們這樣三個人之前,再這樣複雜尷尬的情況下,拿上台麵“參詳”的?!
“嚴王數年前安排江承澤等人聯名上書,參奏當朝八府巡按通敵叛國一事已水落石出。楚大人確然是枉死的……”
我怔怔地看著霍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此事既已明朗,雖事隔多年,但,明日我會上帖兵禮二部,為楚大人平反。”
霍驍一口氣說完,幾乎不給人以喘息思考的機會,他的目光是銳利的,其中隱約閃爍著不知名的光亮。
他靜靜地開口,終於問道:“佑熙,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
我能用餘光瞟見楚瑜忽然僵硬的臉色,心中不免怔忡起來。
果然,他們都以為我……
我盯著霍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的問話著實有意思,這樣的大事,難不成隻要我一句不願意就可以撇下不記得麼?
我又淡淡地看向楚瑜,他的眼神閃爍得厲害,幾乎猶如一池淩波褶皺的水麵,漂亮憂鬱極了,像是上好的玉石又蒙上了一層霜露。
這麼多年來,他等的,盼的,或許就是這個吧。如今被霍驍以這樣一種不加修飾大失委婉的方式拋出,一定讓他的立場尤為勉強。
我低下頭,呼了一口涼涼的氣息。
“既已查明,便事不宜遲,楚大人之事,必要為其昭雪。”
夜色裏,我堅定地如是說。
我無暇去看麵前的兩個男人究竟是何表情,隻聽到兩脈幾乎壓抑的呼吸,驟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