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亂  月圓之夜3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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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棗紅馬飛速地奔跑著,迎麵撲來的風用力地滑過臉側,帶出淺淺的刺痛。
    圓月之下,殷都城內,飛踏的馬蹄似乎是唯一的聲音。
    “六小姐,您要去哪?”我雖抓著她的腰際,卻吃力地保持兩人之間的距離。
    “皇宮!”她高聲回答。
    話音剛落,袁嬰的手臂便利落地轉換了一個姿勢。
    “籲!”袁嬰拉著韁繩,呼道。
    清麗的聲線在寂靜的夜裏略顯單薄,傳來輕輕地回音。
    胯下的棗紅馬微微踉蹌,之後便是順從地一停。
    我和袁嬰相繼下馬,夜間的風在我們的身側繚繞,托起衣角飄揚,猶如詩中夜奔的俠客。兩個人的身影在月色裏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靜得嚇人的夜下一片漆黑,大街兩旁的大門緊閉死寂,滿眼如同潑墨般的空蕩,此刻的殷都城隻有一個地方亮如白晝——皇城。
    袁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大眼睛一亮,道:“你是宮裏的人,這是……內臣的品服吧!”
    我也看了看身上不曾換下的紫衣,又看了看四周冷清的大街,點了點頭,不願意多說。
    “你是禦醫殿的人。”袁嬰拉著韁繩說道,接著,她自信地吸了口氣,“我的鼻子不會錯的,你身上有好聞的藥味。”
    我仍舊不想說太多,隻道:“是,此番,多謝六小姐了。”
    袁嬰搖搖頭,道:“此時此刻,誰都不會想獨自遠走的,我的父親兄長都去宮中赴宴了,不知現在如何……”她白皙秀麗的臉上染上擔憂,但很快,她倔強地抬首,冷靜地問道:“你呢,你的家人也在宮中麼?”
    我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才說:“不,我回來不是要回宮的,而是要……回家。”
    不知道林府現在怎樣了?影衛會怎麼做?霍驍的人又是如何?福伯和德吉平措在哪裏?那裏是怎樣一番狀況,是我急迫想知道的,肖聽雷應該會趕回來找我,所以,現在,我不能再多耽擱了。
    我略帶感激地看向袁嬰,真誠地說道:“六小姐,但願後會有期,再相見,在下一定會好好謝謝你。”
    袁嬰見我如此,大方地一笑,“好。”
    我仍舊改不了自己的“惡習”,不放心地問了一句:“六小姐,是要進宮去。”
    袁嬰點頭,神情堅定。
    我不讚成地看著她,“宮中大亂,六小姐雖然英勇,不過終究隻身不妥,還是不要涉險,先找安全的地方躲一躲。”
    袁嬰眼中也是不讚成,她口氣微衝:“我若是怕,為何方才不和家人逃出城去,我既回來,便早就打算好了。”
    我還想再勸,轉念想到,自己就是一個不聽勸的,現在竟然還想去教育別人,實在是滑稽。於是便淡淡地說道:“如此,便看天意吧。”
    袁嬰沉默下來,年輕而標致的臉孔滿是不畏。
    我看了一眼身旁打著鼻響的棗紅馬,又看看袁嬰,抱拳道:“如此,告辭。”
    袁嬰也抱拳,大眼睛撲閃,嬌俏地說道:“告辭。”她想了想,道:“還望能再相見。”
    我頷首,微笑。轉身,離開。
    不知身後的袁嬰此刻麵對我如此慌亂的步伐會作何反應,不過,或許又是我多想了,在我轉身的一刹那,那個勇敢到有些愚蠢的女孩說不定已經飛身上馬,前往最險惡的禁地去見她的父親兄長。
    月亮升得很高,又大又圓,我借著明亮得猶如日光的月色,飛快地朝家中的方向跑去,大腦發漲,心髒負荷,四肢有些心悸地虛軟。
    不過,我仍舊沒有一絲猶豫地朝家中跑去,夜月當空,我的身影從天際望去,一定渺小得如同螻蟻一般,可是,在這種嗜血的夜晚,無論是誰,或許在不經意間,便會卑賤得連螻蟻都不如,那些生靈尚且能夠偷生,但人,活在當下的人,恐怕連逃避的機會都沒有。
    生與死,殘忍而決絕地擺在你的麵前。
    可是,卻由不得你選,一切都已注定。
    我繼續跑著,隻覺得心髒快要從嘴裏飛出來了。
    忽然,我的耳邊捕捉到接二連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從細微到浩大。
    我大驚失色,腳步一亂,全身的汗毛直豎,感覺到一隻隊伍的人正在向自己靠近。
    街邊巷角,我壓著擂鼓似的心跳,飛快地藏了進去,然後將一排淩亂破舊的草筐胡亂地擋在了自己的前麵。
    街道的盡頭,穩穩地走來一隊人馬,仿佛是從夜色中幻化而出,犀利而肅殺。
    黑衣黑甲,黑紗黑帽,利劍淩淩,殺氣騰騰。
    我攥緊了雙手,明白了什麼叫冤家路窄時運不濟流年不利……
    我閉上眼睛,慌亂地屏住呼吸,平整的指甲都掐得掌心生出痛意。
    十米,五米,兩米,一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快走過去,快走過去,快走過去……我在心裏瘋狂地默念著。
    一步又一步,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連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動。
    為首的黑甲男子,忽然抬起左手,做了一個手勢。
    那一刻,全部的人,就這樣瞬間停下了前進的動作,筆直地站在了原地,站在了雜亂的草筐之外不到兩米的地方,站在了我的跟前。
    我的眼珠子差點就要飛奔出眼眶親吻老天爺了!他們難不成真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僵屍級兵團不成,但凡周遭有個能喘氣地都能發現?!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慌亂中,我聽見一個悠閑的笑聲從影衛軍的另一端傳來。
    “尊駕是……”帶頭的影衛男人用極其低沉的聲音問道。
    那聲音十分自在,平淡得如同在說天氣,隻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仿佛被蘸上了毒汁,陰寒不止,令人驚恐。
    “修冥宮,尹秋寺。”
    心跳一頓,我趕緊從僅有的一條縫隙裏往外望去,一匹黑馬之上,白衣的男子笑容湉湉。
    他的衣著不似平時那般風雅,勁裝蠻靴,盡顯幹練。而他的身後,則是同樣黑衣裝扮的修冥宮人,不同的是,這些人頭戴的不是紗帽,而是用銀線在黑巾上刺滿骷髏繁花的額帶,豔麗而詭異。
    “修冥宮……”帶頭男人略一沉吟,笑道:“四宮少來早了,我家主公尚未放出【拔籌】之訊呢。”
    以我的角度,隻能看見尹秋寺的半身,不過聽尹秋寺淡然自若的語氣,我相信他臉上的表情一定又是一如既往的假惺惺。
    “不,正好。”
    “噗——”
    一道寒光閃過,帶頭男人的額間赫然嵌入了一枚六芒星的飛鏢。血漿順著黑紗飛濺,男人倒地的時候,一定尚未瞑目,或許眼中還帶著剛才冰冷的笑意。
    我驚得一個後仰,有些受不了地喘息。
    影衛是嚴王的人,尹秋寺是修冥宮的人,他們不是盟友麼,怎麼會?難道是我誤會了?可是,如果不是,柳之辰如何解釋?楚瑜如何解釋?
    所有的信息和線索在我腦中轟隆隆地亂作一團,然後集中引爆了我的耐心。
    “砰!”
    就在此時,兩方幾乎沒有任何先兆,頃刻間就纏鬥作一團。
    刀光劍影,遇者一律七零八落。
    一顆不知是誰的頭顱就這樣飛落在了我的身旁,撞地濺起的漿液似乎染上了自己的衣角,血腥撲鼻而來,地上的首級還在汩汩地淌血,一並冒著殘存的熱氣,濕熱衝鼻。我見過血,見過死人,更見過殺戮,可是無論是幾次,我還是忍不住對這種場麵不寒而栗,片刻間迅速地從喉間翻湧出惡心的嘔意來。
    下一秒,一副血淋淋的身軀又猛地撲上了破爛的草筐,脆弱的草莖經不起負重,瞬間被壓垮,那人帶著渾身崩血的傷口一下子就壓在了我身上,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自己身下的異物,便喉間一動,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此間兩百人,一個不許留。”
    一個愉快的聲音在短兵相見的廝殺中略顯弱勢,卻不容忽視。
    我小心地推開身上的死人,滿手粘稠的血液,微微將身體挪了挪,思索著一個問題,是該趁亂從巷尾逃走,還是在地上裝死人到一切都結束。
    這是目前最嚴峻的問題,我想起自己回城的原因,毅然放棄了消極被動的主意,果斷地打算積極主動地為了回家爭取時間。
    於是,我極慢極輕地坐起身體,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我的紫衣滿是鮮血,在夜色裏其實還算隱蔽,隻要我……
    “喔,錯了,此間乃是……”溫和的聲音慢慢地轉變了調子,我覺得眼前劍光一閃,一方冰冷的事物便已抵上了自己的脖子。
    溫和的聲音還在繼續,他說道:“兩百又一人。”
    劍身在月光的映照下閃閃逼人,時不時還會晃出一道又一道一閃而過的血光。
    腦海中一二刻的空白之後,我緩緩地抬起眼睛,看向那個滿臉笑意的男人。
    “哎呀,原是故人。”尹秋寺沒有收起長劍,卻湊近了身體,用另一隻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微微一抬。
    “哼,巧了。”如果不是因為現在很狼狽,我一定會直接告訴他,誰TMD是你故人,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霍驍的人也太不濟了,連這麼個……”尹秋寺勾起一抹笑,“弱柳扶風的美人都看不住。”
    我也一笑,下巴用力地甩開他的手。
    尹秋寺眼睛微眯,將長劍挽在了身側,黑發白衣,我半坐在地上看向他,覺得他像是一個夜半飛簷走壁的劍客。
    “我若沒猜錯,你是來找……”
    “你錯了。”他還什麼都沒說,我就幹脆地打斷了他。緊接著,我用兩條有些發麻的雙腿站了起來,拉了拉身上的褶皺,冷冷地看向他,道:
    “我,要找一個孩子。”
    尹秋寺的臉上果然堆起了不解,他幾乎是懷疑地挑眉,嘴唇微張,似有問話。
    我靜靜地看著他,表情堅定。
    而我們的四周,斷臂殘肢,血流滿地。
    不遠處,搏殺仍在繼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更遠一些的地方,大殷的心髒所在,殷宮,此刻又該是怎樣一番屠戮呢?
    圓月明黃,照亮了夜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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