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亂  鴛鴛之道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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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火一點點地將臘身化開,滾下一道道的流油。
    如果生命就是一場關於光的燃燒,為了追求摯愛的光束而不顧一切地奉獻至死,究竟是該被標榜為偉大,還是該被定義為愚蠢呢?
    可能,世界就是這樣,總是有那麼多沒有答案的命題存在。
    因為沒有辦法判斷是非對錯,所以,人總是經常被弄得很像一個傻瓜。
    我的手裏仍握著那副朱色卷軸,照例一夜無眠。
    我慢慢地將卷軸至於燭火之上,不算囂張的焰火若有似無地舔上了軸身,卻終究無損它的精致富麗。
    毀了它,又如何呢?即便殷容睿要我心甘情願的點頭,願意給我看似綽綽有餘的思考時間,他的耐心也總會有消磨殆盡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暗旨明旨都不過是一紙廢物。
    “啪!”
    我用力地將卷軸擲了出去,軸身擊打在緊閉的房門上,然後“咕嚕”一聲,滾到了一旁的地上。我抓緊了衣擺,胸中的寒火越燒越旺,極致的不甘,極致的懼怕。
    “吱——”房門被輕輕地推開。
    明亮的天光一下子射進了房中,桌上的燭火猛地一顫,兀然熄滅,化作嫋嫋的一縷薄煙。
    逆著光,頎長健美的身影,我不用細看就知道是霍驍。
    “都快晌午了,怎麼還關在房裏不出來。”霍驍幾步走了過來,卻在一半的位置突然停住了腳步,我看見他頭部微偏,視線正好落在滾到一邊的那副卷軸上。
    不可以讓他看見?!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腦海中的聲波像潮汐一般翻湧而上,直擊打得腦子嗡嗡作響。
    我立刻一個箭步就朝暗處的卷軸衝了過去,手忙腳亂地將它順手扔到立在一旁的描花抽籠裏,然後故作鎮定地轉過身子。
    “何物?”霍驍走到我麵前,掃了一眼那隻描花抽籠,表情淡淡的。
    “啊……是一部醫卷……拿到的時候還以為是傳世孤本,可是……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假的!嗬嗬,一時氣急……就給扔了!嗬嗬!”我極度不自然地幹笑,然後假裝氣憤地插著腰。
    霍驍墨玉似的瞳仁微微深沉,然後輕緩地蕩漾出寵溺,他說:“是什麼孤本,我調人去幫你找。”
    “不用!”我立刻拒絕,然後尷尬地撓撓頭,道:“這種事情做什麼要勞動你府上的人,我也沒有……特別想要……隨緣吧……”我的話越說越幹,最後實在是說不下去了,可是又怕被霍驍這個眼尖的家夥看出來,隻好背過身去皺起眉頭,吞著口水。
    “就為一本偽卷,大假候裏,就氣得在房裏幹坐半日。”霍驍來拉我的胳膊,要把我扳回去正對著他。
    “不是不是……”我依舊背對著他,如果不把表情處理好,一定會被他看出什麼端倪來,然後給逼問出來的。
    “別惱了,我去替你尋真卷。”說著,他也不來拉我了,徑直繞過我,伸手就要去開那個描畫抽籠。
    “霍驍!”我一下子錯步擋在了他的麵前,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心髒一時間急促得仿佛要從嘴裏跳出來。
    下一刻,我一咬牙,上前去摟住霍驍的脖子,一下子吻上了霍驍的嘴唇。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能讓霍驍分心的事情,也就隻有這個了吧。
    果然,霍驍沒有一絲猶豫,也用力地將我撈進了懷裏,並且輕鬆地奪回唇舌間的主導權,壓著我的腦袋深吻起來。
    對於我首次主動送上門來的親近,霍驍也表現出了更大的熱情。
    總之,當霍驍利索地將我扔到床榻上,剛扒了外裳的時候,他熱切的親吻突然被一聲“咕咕”叫聲打斷了。
    他從我的脖頸間微微抬起頭,然後詫異地看著我,眼中的“豈有此理”顯而易見。
    我又是一臉幹笑,原本抓著他的肩背的手有些局促。半晌,我道歉:“昨晚也沒仔細吃東西,這半日也是滴水未進,真不好意思……”
    最終,在先喂飽他自己還是先喂飽我的選擇上,霍驍表現出了難得的體貼。
    再一次捏起筷子的時候,我實在沒有閑情雅致再念什麼詩句了。
    霍驍將一塊挑好刺的魚肉夾到我的碗裏,嘟囔了一句:“快些用。”
    我點了點頭,撐起笑臉道:“你也用點吧,你也餓了吧。”
    霍驍用不爽地眼神瞪著我,道:“我不是正等著麼……”
    我聞言立刻埋首吃飯,再也不敢多說一句了。
    隻是,我和霍驍之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似乎注定不能完整地吃上一頓飯。
    我才吃了幾口米飯,就著魚肉含在嘴裏尚沒有下咽,就看見韓淳持劍從外麵走進來,他先朝我微微頷首,然後附在霍驍耳邊,耳語了幾句。
    霍驍的眼光一凜,然後示意韓淳先行下去。
    我將東西咽了下去之後,小心問:“是有什麼事麼?”
    霍驍看了看桌上的飯菜,隻道:“可要盡數吃了。”說完,他站起身體,望著我說:“我先出去一趟,過會兒再來這裏。”
    不待我多問,霍驍便俯身隔著桌子捧住我的臉,在唇上重重地一吮,然後轉身走到了門口。
    房門被打開,然後又被關上。
    我靜靜地呆坐了一會兒,扒了幾口飯,吃了幾口菜。
    盡管是食之無味的一頓,但我還是秉著“人是鐵飯是鋼”的信念橫掃了桌上的大半。
    等我飽餐一頓準備回房繼續想該如何麵對那副卷軸的時候,命運再次多舛了。
    尚是隆冬的季節裏,我實在不敢讓蓉姨一直和我這樣站在室外。
    偌大的廳堂裏燃起暖爐,我小聲地斥退了所有人,然後站在廳中,躊躇著要說什麼,可是卻再一次詞窮了。
    如果這是任何一部電影或是小說,我都會對這種時候出現的長輩以及接下來幾乎爛熟於心的棒打鴛鴦,不屑一顧,可是,她是蓉姨,是這麼多年來我敬如長親的蓉姨。
    我該怎麼做,難道也能這麼瀟灑地堅持麼?
    “熙兒,你該知道蓉姨這番來此,是為了什麼。”蓉姨永遠柔軟的眼睛有些痛苦地閃爍著,她的手緊緊攥著錦帕,看得出很糾結。
    “蓉姨,佑熙還是當日那番話。”我垂下腦袋,低低地說。
    “你同驍兒雖年輕,難道還不知這中間的利害麼?”蓉姨的聲音有些發抖,隨即,她的眼眶也有些濕潤了,道:“如今,此事鬧得他們父子生芥,族中不安。他日……”蓉姨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眼淚急速在眼角攢集起來。
    “熙兒,趁著此事尚未宣揚出去,懸崖勒馬,尤未晚矣。”蓉姨朝我走近幾步,眼淚吧嗒就順著臉頰淌了下來,眼中的懇切和哀求如此明顯。
    “蓉姨,熙兒自知罪孽深重,可是……”我一下子就在蓉姨麵前跪了下來,心中滑過一陣一陣的絞痛,道:“可是,佑熙心意已定。”
    “你同驍兒自小親厚,我原以為你們隻是親如手足,卻不想竟走到如今這一步……”蓉姨溫和的聲音驟然一啞,接著便是一陣哭泣,漸漸地連話也說不完整了,“這讓我如何向你已故的爹娘交代……我……你們……嗚嗚……”
    “蓉姨,求您成全吧。”我的聲音也開始沙啞起來,連呼吸都是沉重的。
    “我生養的兒子,難道還不知曉麼……但凡是他決定的事,是決計不會生變的……”蓉姨換上脆弱無奈的表情,她緩緩地將視線移到我的臉上,道:“所以,蓉姨唯有求你,唯有求你了。”
    “蓉姨……”我強迫自己別開視線,堅決無視蓉姨痛心的眼神。
    “倘若他走了這一步,定會被他人視為不仁不義之徒,天下之大,悠悠眾口,人心險惡。他年少得意,有多少人正等著他出錯,要置他於死地。如今他剛剛執掌了大殷的‘南遼營’,此事若是敗露,你讓他如何在軍中樹信立威,又如何受皇上重用……”蓉姨的聲音顫抖得不像話,她的聲線因為激動的情緒生出許多尖細的破音,“他爹在他身上下了太多心血,族人在他身上寄予了太多厚望……熙兒……他是我霍氏一門的棟梁……你不能……”蓉姨的淚光裏突然閃過決絕,她狠狠地揪住我的肩膀,顫聲道:
    “你不能……毀了他。”
    我的眼眶猛地一熱,半張的嘴唇發不出一絲聲音。
    為什麼我的感情會毀了他,愛情和仕途,為什麼又要被擺在同一水平線上。如果我們一開始便如此理智縝密,又如何會愛上呢?
    “熙兒,蓉姨知道你素來是好孩子,隻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蓉姨輕柔地撫摸著我的頭,像是兒時一般的勸哄,道:“為了他,離開他。”
    離開……這個詞做起來遠比它看起來要難得多。可是,他對我親口說過的,我們已經……分不開了。
    “蓉姨……我……”我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緩緩地從蓉姨身前退開,抬頭不讓自己眼中的淚水流出來。
    “您容我再想想。”半晌,我這樣說道。
    蓉姨難過地看著我,欲走上前,用手中的錦帕來為我拭淚。
    我又退開了一步,朝她搖搖頭,然後啞聲道:“佑熙先出去一會兒,失陪了。”說完,我攜著熱脹不堪的腦子和疲憊不堪的心朝門外跑了出去。
    亮白的天光,凜冽的冬風,濕滑的路麵。
    我一路跑到了園子的深處,四處都是枯敗休憩的花木,鼻尖有淡淡的清冷。
    我突然覺得很累,抬頭望著的那一方高遠的天空,都在不自覺的旋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知情因何而起,又豈能一往情深,不知情之所起,是魂之已出矣。
    我到今天,仍不知道為什麼會愛上那個人,為什麼會對他有這樣執著。我知道這會是一場很辛苦的愛戀,這在當初我準備放任自己的感情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
    可是,不被祝福的感情,飽受指責的感情,我們,真的可以守得住麼?
    霍驍,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的家國是比我重要的多的東西,你又該如何自處呢?
    至少,在你決定放開我的手之前,我會堅定地和你站在一起,哪怕將來不可知。
    “呼……”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霧氣從口中繚繞而出。
    我站在寒風裏裹緊了衣領,正準備轉身。
    “呃……”我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後頸處突然一陣刺痛,酸麻霎那間順著四肢百骸傳遍全身。
    我想動手去觸碰後頸處莫名的劇痛,卻發現無論如何都動不了一根手指。
    緊接著,雙腿猛地一軟,整個人都跌坐在了雪裏。
    在兩眼一黑之前,我聽見身後傳來白雪踩動的聲音。
    在世界都陷入黑暗之後,殘存的意識捕捉到的,是一縷淡淡的梨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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