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意  判若兩人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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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花在遙遠的古代是一種比瘟疫還恐怖的疾病,由於沒有特效藥,得了天花的人,一半隻能靠自身的抵抗力,一半隻能聽任命運的安排。
    特別還是在衛生條件不完善的此時此刻,天花的傳播和擴散都讓人心驚膽戰,並且,從殷都的曆史來看,得了天花的人,十有八九都命喪黃泉,並且還會引起一波病症狂潮。
    玄宗年間,就因為一個殷都一角的村莊中的兩個孩子害了天花,而將全村的村民封鎖,最後病的病,死的死,剩下的人,明明還是健康的,卻還是難逃葬身火海的命運,一百多口的村莊在一夕之間化為灰燼……
    如今,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惡魔卻纏繞上了皇城中至尊至貴的小太子,殷都宗室唯一的血脈。
    就在爺爺三天前將其確診為天花時候,整個毓華宮就被隔離了,一宮的內監宮女侍衛隨從,一個都不許離開這裏……
    當然還包括幾個會診的禦醫,以及不幸淌了這攤渾水的……我。
    隻是也有例外,比如德宗和雲皇後。
    他們在三天前帶著凝重的神色走出了這裏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聽說,德宗帶著文武百官興師動眾地步行至宗廟,為病危的太子請願祈福。而雲皇後則帶著敏柔公主和後宮眾妃去了玉華寺中進香祈願,直至太子康複。
    還聽說,德宗因此形容憔悴,雲皇後幾次在誦經之時痛哭失聲。
    我忍不住想起自己還不是林佑熙的時候,想起自己在那時候曾得過水痘,雖然不能與天花相比,可父母也是小心翼翼地護在我的身邊,生怕我抓破身上的疹子……
    躺在床榻上的容睿太子此時又是怎樣一番情況呢?
    我看見滿宮的內監宮女在毓華宮的每一處都掛上了趨吉避凶的物件,有的樣式華貴,有的造型別致,有的顏色瑰麗……
    從昨天起,毓華宮的外圍就浮動起了僧人洋洋灑灑的誦經念佛的聲音,伴隨著鈴鐺的響動以及木魚的震動,纏繞著嫋嫋的焚香,飄滿了毓華宮的上空。
    每個人臉上的恐懼和悲哀顯而易見,這其中有多少是為了他們的主子——榮睿太子,其實很容易分辨。
    我卻是出乎意料地平靜,我知道自己不是從前得過水痘的自己,我是此刻從不怎麼生病,在外人眼裏仍有些弱不禁風的林佑熙。我和這裏的每一個人一樣,隨時隨刻都可能被潛伏在某一角落裏的病菌糾纏,然後一命嗚呼。可是……卻如此平靜,心髒穩穩地在胸膛內跳動,和以往的任何一天一樣。
    連我自己都有些詫異。
    現在是正午時分,宮中的各色人等都握著手裏的臉盤,用爺爺配置的藥水,灑向宮中各處,連一個死角都不能放過。
    從天花的消息確定的那一天起,每個人都用一條白色方巾圍住自己的口鼻,用力所能及的一切方法保護著自己……
    我調整了一下臉上的方巾,將毛巾往臉盤中微微泛黃的藥水裏浸了浸,擰幹,默默地擦拭著房間裏剛才榮睿太子用過的碗碟……
    這是我第一次來榮睿太子的房間,即使是房間最外層的廳堂,都精致得令人歎為觀止,我在擦洗碗碟的過程中也忍不住繼續打量周圍的擺設……
    就在我心猿意馬的時候。
    “你,過來。”
    沙啞的聲音從我身後飄了過來。
    我慌忙轉過身,隻見容睿太子穿著素白的寢衣,倚在一邊的闌珊蝶舞雕花門架上。一側的臉上零星地分布著幾顆疹子,沿著脖子一直延伸到鎖骨。
    “大膽!看什麼!”容睿太子仿佛注意到了我的眼神,神情戾氣非常。
    我隨之立刻低下了頭,心有餘悸地攏了攏方巾,心想,原是因為太子要午睡,屋裏伺候的人都退幹淨了,我照著一個正禦的吩咐將外屋裏的藥用碗碟收拾幹淨,誰能想到,太子會突然醒過來,從隔了十多米的內室裏走出來……
    正想著,臉上的方巾被用力地扯了下來,一股藥味撲鼻而來……
    容睿太子憤憤地看著我,將從我臉上奪下來的方巾狠狠地摔到地上。他一步跨到我跟前,幾個月沒見,小家夥似乎長高了一些,才十二歲,隻比我矮了半個頭。
    “一群怕死的賤人……”榮睿太子咬牙切齒道。隻是眼神卻一直盯著我。
    他慢慢地湊近我,我仿佛可以感覺他的氣息吹在我的臉上,容睿太子冷峻的表情像一尊塵封的石像,了無生趣。
    “你怕麼?”
    他抓著我的衣襟,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恨恨道。
    我抬眼正視容睿太子,他顯然有些吃驚,隨後還是一如既往的陰鬱。
    “小臣不怕。”我想我說的是實話,我到底不是古人,對水痘真的沒有那麼深的恐懼,也沒有那麼重的羈絆。
    在我眼裏,他是一個想要在父母身邊卻身不由己的小孩子,他此刻的憤怒和不滿,隻是一個小孩子慣有的發脾氣而已。
    “這樣也不怕麼?”
    榮睿太子奇怪地笑了笑,一下子撲向我,抱住我的腰,把臉埋在我的脖頸處,重重地喘著氣。“不怕自己這身皮肉也長出這些醃臢的玩意麼?”
    我壓下了心中的訝異,心中不禁有些同情這小家夥。
    他一定是被這些天那些內監宮女臉上的神色給刺激了,覺得自己是眾矢之的,是該受譴責的罪魁禍首。
    病痛中的小孩子沒人哄著,怎麼行呢?
    “小臣以為,太子的病很快就會好的,沒什麼好怕的。”我抬手怕了拍容睿太子的背脊,緩慢而輕柔。
    “不是有三個人也染上這病了麼?”他仍舊貼著我脖頸上的肌膚,悶悶地說。
    “那三個人可以陪著太子同甘共苦,是他們的福氣。”我小心翼翼地拍著馬屁。
    “唔。”榮睿太子發出一聲哽咽,環在腰上的胳膊,又緊了些,“你也陪著我,豈不好?”他的喉嚨動了動,自言自語道:“若要死,也不該由那幫人陪我。”
    他突然抬起頭,抬眼看我,瞳仁裏有著若有似無的點點淚光,“你陪我死。”
    “太子不會死。”我很堅定地說。
    “不會麼?可所有人都死了。”
    我想他是指自古染上天花的人,我搖了搖頭,放柔了口吻,“可太子不會死。”
    “為什麼?父皇母後不是也棄我而去了麼?”榮睿太子再次靠在了我的肩膀上,神色哀傷,“一聽到林賢說是天花,就再也不沾我一下,倉皇而去……”
    “不是的,皇上和皇後也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為了太子,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我雖然對這種迷信的手法不敢苟同,卻還是將這些天自己聽到的消息,一字不落地告訴榮睿太子。
    這孩子靜靜地聽著,當我說完最後一個字,他又將我摟緊了些,我能清楚感覺到他的心跳透過他自己的皮膚傳遞過來。
    “是這樣麼?”
    “自然。”
    “林佑熙。”
    “小臣在。”
    “我困了。”
    我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容睿太子,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惺忪地眨了眨眼睛,從我身邊退開,隻是卻依然緊緊攥著我的手,自顧自地朝內室裏走了過去……
    我被他牽著,也跟著他走。
    榮睿太子緩緩地躺在了床榻上鋪著的玉簟之上,我將一條薄薄的毯子蓋在他的肚子上,事畢,我才退開了幾步,他就一下子揪住了我的袖子,皺起了眉頭。
    我一觸到他眼中的柔軟,便隻好安靜地坐在了床邊高高的踏板之上,反手握住了容睿太子的有些瘦弱的手掌。
    榮睿太子緊緊地扣住我的每一根手指,似乎鬆了一口氣一般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臉上神奇地將剛才的陰霾和戾氣退得幹幹淨淨,仿佛是新生兒一樣平靜而純潔。我注視著他臉上水痘之下嫩滑的肌膚,心想,希望這些皮疹不要在此留下絲毫的痕跡,不然豈不是可惜了嗎?
    “方才,我想你和我一起死,你忘了吧。”他突然開口。
    我愣了愣,好笑道,“是。”這小鬼有時候說的話,還是挺小孩子氣的。
    “誰都不死,不死的……”他閉著眼睛,呢喃道。
    我彎起嘴角,淡淡地聽著,直至床上的榮睿太子墜入了夢鄉,像每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樣,無害而簡單。
    我想,他一定是個被寂寞和無助逼得這樣乖張任xing的小孩子。他乖戾的外表之下一定有個柔軟而美好的心,隻是不到拿出來的時候……
    我之前還懷疑大殷的江山,倘若交在他的手上,隻怕會岌岌可危。但是,此刻,我卻覺得,他說不定會是個不錯的人選,如果他能躲過這一劫的話……
    “你是天潢貴胄,有天上的神靈庇佑,有世代的祖宗守護,絕對不會有事。”我輕輕地說,一字一頓都發得清清楚楚。
    床上分明已經熟睡的人,卻仿佛聽見了,眉目比之前更加舒展……
    我想他可能在做一個好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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