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蘭生再醒來的時候，覺著自己再世為人了。
    渾身上下的骨頭都痛著，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感覺。連動動手指都是困難的事情。而他又被晉磊死死的抱在懷裏，用著讓兩個人都覺得疼痛的力道，好像這樣抱著，就能夠徹底的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一樣。
    “……石頭”
    方蘭生盡力從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呼喚。
    晉磊的頭一直埋在方蘭生的肩窩，不曾抬起，所以方蘭生隻能聽到晉磊迅速的回應，“我在。”
    方蘭生神智仍舊不清不楚，況且周身還在疼，一寸一寸的磨去他不甚清晰的思慮。
    少恭的藥……難怪他叫我不到生死關頭千萬不要服用……這樣疼，疼得人覺得死了也好的藥，除非要死了，誰會願意去吃……
    直到這個時候，晉磊從終於回過神來一般，慢慢問道，“還疼嗎……”
    “疼。”
    “我即刻送你回青玉壇去。”
    他鬆開摟抱著方蘭生的雙臂，保持這個姿勢太久又用力過度的下場，就是他雙臂酸痛不堪，而且起來的時候還險些跌了一跤。好在方蘭生迷迷糊糊的，並沒看見。
    晉磊也不想說。
    在方蘭生昏迷這段時間，他隻能用死死抱住方蘭生這樣的方式，來告訴自己——蘭生沒死。
    方蘭生胸口破了個洞，又被藥摧毀了重生了一次，其中遭受的劇烈痛楚可想而知。然而晉磊所受，並不比方蘭生少到哪裏。隻是，越是深重傷口，越是痛得厲害，他反倒越不想被人發現。
    被晉磊背在背上，移形換影一般往前飛速前行。清冷的風撫在麵上，方蘭生多少清醒了點。
    眼前一片綠意模糊著過去了，方蘭生昏頭昏腦的，想起自己以為要死了說的那些話，臊得渾身都發燙。
    真是——！
    隻不過……
    方蘭生麵容蒼白得不像話，隻是隱隱還是有血氣上湧。
    人之將死，其言才真。那些話雖然想起來想要鑽進地裏去，可……都是真話。
    “……石頭”
    一旦說開了，本來以為就此可以作罷。然而人心都是不足，自然想要得到更多。
    “嗯？”
    晉磊脫了外衣給方蘭生從頭上裹住，小心托著他的重量，腳下健步如飛。體內那至關重要的事物，微微震顫，源源不斷的力量便湧向四肢。他抿著唇，目光隻放在前方。臉上隻有淡然，漆黑的眸中看不到任何情緒。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因此極力壓製著自己的心情。
    “我之前……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方蘭生氣力不足，風又吹得急，是以聲音傳到晉磊耳中，是讓他心悸的斷斷續續。
    “嗯。”
    “……我聽沉香說過，你心裏有一個人……不是沉香，也不是文君……”
    方蘭生覺著自己真是快死了才能夠這樣大膽，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可是既然都說出口了，還有什麼關係？破罐子破摔，也就這樣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問一下……你心裏那個人，是不是……是不是我……”
    渾身軟綿綿無力，但方蘭生掙紮著，將臉麵埋入了裹著的外衣。
    心弦一顫。
    晉磊的腳步不由慢了一拍。
    黑眸裏，複雜情緒交錯混雜，內中糾結交戰，實在不足為外人道。
    方蘭生心中忐忑，然而接著聽見晉磊明明白白的說，“是你。那個人，從來便隻有你。”
    茲茲的喜悅從骨頭裏冒出來，滲透了全身。
    晉磊腳下發力，複又上路。這一回，前行速度比之方才，又快了三分。
    方蘭生，你這個笨蛋。
    雖然心裏這樣想著，但晉磊麵上，卻帶著笑。
    回了青玉壇，晉磊避開他人，直接帶去了歐陽少恭處。一見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方蘭生，歐陽少恭向來溫和的臉麵當下凝重，把脈一探，速速喚了守護丹閣的弟子取藥過來。
    走的時候，方蘭生精力十足。不過隔日，便成了這幅模樣。
    歐陽少恭略有無奈，”小蘭，你太過莽撞。倘若沒能及時服藥，又或者你挨不過那劇烈疼痛，便是我也沒有回天之術。”
    隻是當真遇事急迫，哪裏還能想那麼多？
    歐陽少恭也不好責備，隻是麵對晉磊的時候，雖仍舊如沐春風，但這春風……卻有些冬日寒意。
    青玉壇休憩皆在上層，永恒的黑夜籠罩此層。
    點了燈火照看，歐陽少恭便匆匆離去。
    畢竟丹爐內還煉製著百裏屠蘇要的起死回生之藥，這事本就隱秘，況且其中火候去渣之事，根式隻有他才明了。要求的，便是寸步不離的觀望。為了方蘭生，已經耽擱一些時候。若是不成，這整整一爐的丹藥，便算是廢了。
    被歐陽少恭調理過後，方蘭生已覺得好過了許多。隻是麵色蒼白慘淡的躺在床榻之上。晉磊消無聲息來到，坐到方蘭生旁側，小心撫摸著方蘭生的容顏，臉上是掩飾不了的心疼。
    若不是他，蘭生又怎會遭受這無妄之災……
    方蘭生並未睡著，被人撫摸著臉頰的觸感當下就讓他睜開了眼，定定瞧著晉磊出神。
    兩人一時之間，竟尋不到話來說，兩相沉默。
    隻有燈芯爆油的細微聲音，偶爾響起。
    “是我之錯……”晉磊低低說道。
    方蘭生並不喜歡晉磊露出自責低沉的神色，慌忙道，“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衝上去的。”
    隻是沙啞的聲音，聽在晉磊耳中，更添心頭難受。
    “我當時便在想，你若就此死了……”晉磊複又開口，壓抑了十分難過的心情，“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變成何種模樣。當年你不聲不響的消失後，我茫茫然，十分不習慣。想去找你，可天下之大，我竟不曉得要從何處著手尋你……你說你在琴川，我翻著地圖書籍，仔細尋找名為琴川之地，可到最後，我什麼也沒找到。”
    當年之事，晉磊從不主動對方蘭生說起。
    一旦牽涉過去，總歸要扯出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人人都說他瘋了，他也覺得自己是瘋了。
    隻有瘋子，才會愛上一名男子，愛上一個連麵都沒見過的人，一個根本不曉得是否真實存在之人。而更在後來才偶然知曉，那個人，還是他的後世……
    說著說著，晉磊俯下身，不去看方蘭生驚異的神情，自顧自把臉麵貼著方蘭生的臉，輕輕磨蹭，“蘭生……你當真喜歡我麼？”
    漲紅了臉，連話都說不清楚了的方蘭生，結結巴巴道，“說、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我方小爺，什、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我能不能吻吻你？”晉磊忽然側了側臉，問道。
    他略顯冰涼的呼吸與方蘭生猛然錯亂的溫熱吐息混雜，兩人唇瓣隻差咫尺。
    不待方蘭生回答，晉磊已經將自己的唇按了上去。
    溫軟獨特的觸感，仿佛明陽照在上麵，水波輕柔拂過一般。
    方蘭生緊緊閉著眼，連大氣也不敢出，萬分緊張。
    而晉磊卻仔細觀察，直到再三確認了方蘭生麵上隻有羞怯並無厭惡勉強，心裏的喜悅才咕嚕咕嚕冒出來。
    唇分之後，兩個人都麵紅耳赤。
    兩心相知的感覺，原來當真如此美妙。
    晉磊見方蘭生麵色仍舊不好，也不鬧他，輕聲道，“你休息吧。”
    方蘭生張了張唇要說什麼，晉磊握了方蘭生的手，微微笑，“我就在這裏守著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