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蘭生張口結舌，呆呆瞧著晉磊像話本裏說的那些如有神助的主角一樣，忽然之間功力大增。應付那雙生同命鳥起來，也變得輕鬆簡便。
    百勝刀輕輕一揮，淩厲如最寒峰上冰雪的刀勢便削去雙生同命鳥小半截左邊翅膀。再一揮動，便去掉了妖鳥右足四個趾頭。
    “嗶——！”
    雙生同命鳥淒慘哀厲的尖嘯，響徹夜林。比之方才氣勢洶洶，如今毛羽紛亂，頓成了天壤之別。
    晉磊橫刀在手，左縱右移，趁著雙生同命鳥吃痛的當，百勝刀狠狠刺入劃出——雙生同命鳥肚破腸流，長長哀嚎！
    那聲音淒厲非常，震懾的方蘭生心神動蕩，跌坐在地。
    最終，那雙色鳥頭失去了支撐的力氣，“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咕……”
    方蘭生吞咽了好幾口口水，才爬起來小心翼翼走近晉磊。
    不知為何，他心中不安。不止為了生死不明的雙生同命鳥，更為著握刀在手，神色莫辨沉默不語的晉磊。
    “石頭，你、你……”
    “嗶——！”
    垂落的鳥頭忽然立起，雙生同命鳥竟還未死！這妖鳥眼中精光一閃，拚著瀕死的氣力，一聲尖嘯，對準晉磊的方向發出了致命一擊！而後，這妖鳥終於氣絕身亡。
    那一瞬，方蘭生腦中一空。
    他眼裏隻剩晉磊孤身而立，垂著頭的身影。
    他隻能跑向晉磊的方向。
    而後，便胸口一痛，腳下一軟，跌進了晉磊的懷裏。
    晉磊怔了一怔，血紅雙目緩緩清明，隻是胸口彌漫開來的溫熱，叫他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方蘭生身體不受控製的往下滑去，晉磊抱住他跌坐在地。
    他怔了許久，才終於湊出字眼，“別……蘭生……我求你，我求你！不要死……”
    你怎能，怎能讓我在不經意間失去你……好不容易重新得回你之後，又在我懷裏慢慢死去……
    再讓我削去我自己三千刀，我也無所謂……隻是蘭生……
    不要、不要死在我懷裏！
    晉磊渾身顫抖不已，他抖得太厲害，似乎遇見了生平最可怖之事。牙齒咯咯作響，指節緊扣發白，黑曜石般的眼珠慌亂無比。
    不要看下去！
    不要抱著他！
    離開他，離開他！蘭生不會死……這一定是幻覺而已，離開這裏，離得遠遠的，越遠越好！隻要離得遠了，就能從幻境裏脫身……
    晉磊陷入前所未有的漩渦之中，仿佛這樣方蘭生便不會這樣一身鮮血倒在他懷裏一般。他迫使自己移開凝聚在方蘭生麵上的目光，他迫使自己放開摟抱著方蘭生的雙手。
    可是——他做不到。
    違背他心中無聲的呐喊，他抱著方蘭生的雙手越收越緊，他的眼神分寸不移。
    他無法放手。
    蘭生不會死的……
    “蘭生……”
    “……石頭”方蘭生艱難開口，“我懷裏……有隻白玉瓶子……裏麵有藥……”
    晉磊強自冷靜，在方蘭生懷中搜索，果得了一隻白玉瓶子。當即取出喂方蘭生。
    隻是他手抖得實在厲害，藥送到方蘭生唇邊總要抖下去。那隻白玉瓶子裏總共也就五粒藥丸，倒給他抖掉了三顆。
    越是這樣，他心裏越慌，“蘭生……你吃藥，你吃藥啊！”
    晉磊忽然發起狠來，把最末兩顆藥扔進自己嘴裏，猛然俯下身子扣住方蘭生的後腦，撬開方蘭生唇舌，將藥送了進去。
    朝思暮想的觸感，如今品嚐起來，卻盡是叫他心慌意亂的血腥，在口腔內彌散開來，卻痛進了心裏。
    “……真奇怪……”唇分之後，方蘭生喘了口氣，“這件事情太奇怪了……”
    劇烈的疼痛持續不斷襲向方蘭生，他眼前一片昏暗，看晉磊也不分明。
    胸口應該開了個大洞吧……流了這麼多血，也不知道少恭的藥有沒有用，救不救得了我……
    就算現在去找大夫，也來不及了。過了這麼早，外麵早就是白天，石頭根本沒辦法……
    方蘭生覺得冷。
    不同於大雪連天時候在雪地裏麵行走，那樣淩冽嚴寒。也不同於鑽進冷泉裏麵，那樣寒氣刺骨——倒像是一杯一杯的冷茶，灌下去，從脊背裏滲起的涼寒。
    “真的奇怪啊……
    “你說，你明明就是個死人，還是個男的，心又這麼狠……脾氣也說不上多好……”方蘭生頭暈目眩，並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了，“而且……還是我的前世。可我怎麼就，就覺得……我舍不得你。”
    晉磊頓了一頓，抱著方蘭生的動作更緊。他把頭埋進方蘭生的肩窩，死死扣住了方蘭生。仿佛這樣，便能夠
    方蘭生咳出幾口血，“咳咳……就像腦子被踢了，想都沒想就衝上來了……你都死了，也不會再死一次，我那麼著急做什麼……可是，一想到你要是就這麼被打散了，就覺得很難過……”
    明明對這人是個死人的事實，知道的再清楚不過了。怎麼總是會忘記？還會跑來替他擋招……
    “你說，我到底是怎麼了……”方蘭生雙目渙散，聲音斷斷續續，漸漸低不可聞。隻是晉磊卻聽得一清二楚。
    “你說，我怎麼就……喜歡上你了……”
    ——你是誰？出來！
    ——我還想問你是誰，我明明就好好站在這。
    ——怎麼、怎麼會什麼都沒有！
    ——你胡說！我總有一日能夠回家！
    ——就算是要報仇……也不急於這一時。欲速則不達。
    ——怎麼又是這些啊？
    ——臭石頭！你故意跟我作對是吧！
    那些……奇怪的過去，怎麼忽然在眼前回放？
    ——身體是你的，又不是我的。我還能怎麼樣……總不能去跟別人說，我不是晉磊，我是方蘭生。誰信？——我信。
    ——石頭，你別這樣。還有我在你身邊。——這可是你說的。
    聽說人死之前，會把過去的事情重新看一遍……看來是真的。
    隻是我方小爺……死在一個要死的妖怪手上，真沒麵子……
    “唔——！”
    方蘭生身體顫抖了一下，接著，手足不受控製的抖了起來。
    “……疼，好疼——！”
    方蘭生慘叫起來。
    鑽心剔骨一樣的疼。
    抽筋扒皮一樣的疼。
    比方才胸口被戳出一個大洞，還要疼上千百倍。
    他從未經曆過這樣幾欲讓人求死的疼痛，聲嘶力竭的叫喊起來。
    疼——！
    他不知道如今的他，在晉磊眼裏是如何一副駭人模樣。
    方蘭生的皮肉在掉落，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生長——像是秋冬肅殺百物凋零，然而春風一過複重生。
    這世間有一種奇藥，號稱能活死人骨，生死人肉。乃是十分稀少的救命良藥，隻要命存一線，服用過後便能安然無恙。
    隻是這藥，救下的人寥寥無幾。原因正是方蘭生所遭遇。
    晉磊無能為力，他隻能死命壓住掙紮的方蘭生，扣住他的四肢，仍由方蘭生在他身下哀嚎慘叫，因為劇烈痛楚扭曲了麵容。
    蘭生……
    蘭生……
    蘭生……
    一聲一聲，雖然情深，卻像明晃晃刀子在心裏劃出的血痕，一道一道，鮮血淋漓，痛不可言。
    滿月如神佛，慈悲卻漠然俯瞰人世。月色冰涼如水，雪似的覆蓋在重疊的二人身上。
    不知過了許久，方蘭生的掙紮終於減弱，最後停下。他如今氣息微弱，神智盡失，渾身上下盡是血汙腐肉，瞧起來十分可怖。
    隻是從衣服破洞望進去，方才那個泛著妖異血澤的大洞已然消失。
    晉磊緊緊摟抱住方蘭生，感受懷中細微但穩定的心跳，才終於放下心。
    他抬手，慢慢抹去方蘭生麵上的汙物，開了口，“蘭生……是我不好。”
    聲音喑啞，竟帶了哭意，“是我太執著……才害你如此。等你好了，我便離你遠遠的，我再也不來鬧你，再也不來尋你……”
    他吻著方蘭生滿是鮮血的唇瓣，低語從交接的雙唇中瀉出，“蘭生……你說喜歡我，我很高興……我拚著命也不想魂飛魄散，想要留在這人世間，要的不過就是這樣一個答案……如今……”
    如今，能這樣抱著你，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