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方蘭生從混亂思緒中回神而來，晉磊早已不見了蹤跡。
    安靜的房內，隻他一人獨自坐著，雕花窗戶開著，望出去是靜謐的海藍。
    眾人一起用飯之時，方蘭生萬分尷尬，根本不敢與延枚兩兄弟對視。
    向天笑與延枚卻十分平靜，該說笑的說笑，絲毫沒有被方蘭生撞破謎情的不對勁。
    “猴兒，”紅玉望了望方蘭生，“你怎地心神不定？”
    延枚的眼神刷的就剜過來，方蘭生把臉埋進碗裏，“沒事沒事，哈哈。”
    紅玉又道，“最近猴兒心事似乎極多，不妨說出來與姐姐我聽聽？”
    襄玲好奇的問，“呆瓜也會有心事？”
    “嘿嘿，心事心事。說不準是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類，嘿嘿。”尹千觴砸吧了一口酒。
    這頓飯，方蘭生用得十分不是滋味。等回了他的房，才吐出一口氣。
    還沒休息兩下，門就忽然被人踢開，延枚口氣十分不好，“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方蘭生握了握拳頭，還是隨了延枚去了空曠的地方。
    “你覺得我跟哥，很惡心吧。”延枚忽然說。
    “不……”方蘭生張張口，正要辯解，但延枚顯然並不在乎方蘭生的回答，直接打斷了他，“我知道對你們人來說，我跟哥這樣是不對的。可是我不在乎。從哥把我救起來，又對我百般照顧之後，我就知道這個人，我不能放手。”
    這個夔牛化身的俊秀少年，坦坦蕩蕩的望著方蘭生，“一開始哥根本沒往那處想，隻是我慢慢纏著他，到後來……就這樣了。”
    這一回從雷雲之海出來，踏入漩渦的時候，他與向天笑相握的手，扣得很緊。彼此都用上足以捏碎手骨的力道。
    因為前途莫測，因為未來不可知。
    他們不知道這一步踏出之後，究竟是生是死。隻是，若能與身旁這個人一同死去，也是不錯的結局。
    因而平安到了龍綃宮之後，安定下來洶湧噴出的便是壓抑不住的情欲——幸好這人還在，幸好自己還活著——用這種方式傳達彼此的心意。
    隻是……恰好被方蘭生撞破。
    撓撓頭，方蘭生結結巴巴解釋，“其、其實我沒覺得惡心……就是吃驚。我沒想到你們、你們是那種關係。”
    這樣想來，最初的那些疑惑便解釋清楚了。
    兩人好得出奇的關係，雷雲之海裏麵的低語，原來並非單純兄弟，竟、竟是眷侶。
    說他不吃驚，斷不可能。
    隻是……轉念細想，或許這二人的確違背了倫理道德，可情之所至，又能如何？
    延枚笑著，這人若真像他說的那樣想就好了。
    延枚吐出一口氣，“船廠裏的人，隻知道我跟哥是兄弟。哥還要在陸上生活，為了哥這件事必須隱瞞。方蘭生……”延枚黑曜石一樣的眼中，流轉著詭譎的光芒，“這件事你能保密嗎？”
    說到這裏，少年形態的夔牛露出懇求的表情，態度十分真摯。
    而以方蘭生敦厚性情，當下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小爺我又不是多嘴的人！”
    他腦中忽然一個念頭閃現，“隻是……我有條件。”
    夔牛笑得燦爛，“你說。要什麼金銀財寶，等回了陸上，咕嚕灣裏麵的財寶你想要什麼就拿什麼。”人類果然都是一樣，利益為上，嗬。
    方蘭生為難的皺皺眉頭，“就是昨天你看到的那個黑衣服的人，他的事你也要保密。”
    並非他小人之心，可他真擔心石頭。晉磊的存在，還是隱藏著為好。
    延枚頓了頓，當即也拍了胸脯保證，“成。我們就算交換秘密了。”
    話一旦說開，氣氛當下輕鬆起來。
    “你們門也不關好，真是、真是——！”
    “哼，我還沒計較你自己忽然滾進來的事呢！說，你沒看到我哥什麼吧！”
    “我又不是你，看你哥幹嘛？”
    “……算了。不過這下我哥就可以放心了，他一直擔憂你這個大嘴巴說出去。”
    “你才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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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蘭生憤憤的回了房，延枚這家夥，跟木頭臉一樣討厭！
    他答應了的事，必然會做到。竟還那樣懷疑他，哼！
    “你與他說了些什麼？”
    “哇——！”
    方蘭生瞪著晉磊，“臭石頭你能不能別這麼神出鬼沒的！”
    晉磊悠閑站在門邊，抱著刀，“我與鬼，倒也差不多了。”
    打趣的話，聽在方蘭生耳裏，卻絲毫不覺得有趣，“你……下回別這麼說。”
    晉磊立時轉了話題，“你與他到底說了什麼。”
    “還能說什麼，”方蘭生坐下來，“他讓我保密，我也讓他保密。對了，你別這麼隨隨便便出來。要是給木頭臉他們看到了，對你不好。”
    晉磊抿唇不言。
    “還有……淪波舟修好了的話，我們就去祖洲。得帶著你避開他們一道上船。”方蘭生自顧自的念叨著，“我跟延枚他們說說，先讓你上船找個地方躲著。但淪波舟上，好像沒什麼地方……不行不行，我得再想想……”
    心裏拂動，晉磊走到方蘭生身邊，壓製著擁人入懷的衝動，隻是把手按在方蘭生肩上，“你不用替我考慮。”
    方蘭生抬頭，“那怎麼行？”
    笑了笑，晉磊俯下身，二人之間距離貼近，“蘭生，不用管我。你要去什麼地方，隻管去。無論你在何處，我定能尋到你。”
    最末一句，情意深沉，一字一字敲進方蘭生心底。
    “啊……好。”匆忙應了，方蘭生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想著方蘭生才親眼見了男子之事，心有障礙，晉磊隻能輕歎一聲，直起身，“你歇息吧。”
    言畢，拉門而去。
    誒，石頭！
    方蘭生當下追出去，然而拉開房門一瞧，長廊之上空空如也，哪裏還有晉磊的身影？
    他隻能悻悻回返。
    然而晉磊方才貼近他時候，俊朗白玉容顏，漆黑點墨雙瞳，以及從那口中吐露出的那一句話……
    無論你在何處，我定能尋到你。
    啪——！
    方蘭生拍拍自己臉，瞎想什麼呢！
    之後數日，晉磊再無出現。鬆了口氣，卻又隱隱失落的方蘭生，轉眼就興衝衝的。
    原因無他，淪波舟終於修好了！
    “淪波舟出海準備，比預計所想要快了半日。淪波舟外我已布下結界，應可安然無恙通過祖洲四圍激流。先前便單獨講過，這艘船不必說什麼借，而是贈與向天笑兄弟二人，聊表我對他們技藝的欽佩之情。”龍女綺羅笑道。
    延枚不好意思的笑笑，“哪裏，我跟哥……真是太謝謝龍女大人了。這段時間我們見了海底的工藝，這才知道我們還差得遠呢。”
    向天笑連連道是，“沒錯。不過這回我可學了不少東西，哈哈哈。”
    綺羅微笑，“以後若有閑暇，歡迎二位再來。”
    延枚本身夔牛在水族生物之中，名聲尤其好。向天笑雖是人類，可深得延枚信任，手藝又出眾，自然也得龍綃宮眾的歡迎。
    “這回全賴龍女大人相助，不然我等真不曉得如何渡過難關。”紅玉盈盈道謝。
    綺羅回憶淺笑，“不必多謝。難得這回能夠遇見幾個知音，”綺羅望了望百裏屠蘇，“諸位往後若得空閑，定要再來。”
    “一定一定。”尹千觴道，“沒想到海底也有釀酒之術，味道還不錯。哈哈。”
    百裏屠蘇抱拳行禮，“恩情謹記於心，往後自當報答。”
    那午後一曲，相與交談，他心中對自身身世，多了幾分明了。卻又多了幾分疑惑。
    隻是無論如何，能與龍女綺羅口中得知一二，已是幸事。
    方蘭生左看右看，心中所想的黑影始終沒有出現。最後也隻能隨著諸人登上了淪波舟。
    綺羅遙遙一指，“龍綃宮南下，便是祖洲。諸位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