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葉沉香鳳目一挑，眉眼傲然，“明日隨我去一處地方。”而後翩然遠去，留下晉磊站在原地，漠然的聽著方蘭生的喋喋不休。
    “古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果真如此。這葉沉香人真真是跟我二姐像極了，哇，一想到二姐……我就……”方蘭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晉磊忍俊不禁，方蘭生口中二姐的形象，早已深入他心——堪比惡鬼。
    客棧的掌櫃低頭打著算盤對賬，抬頭將晉磊與葉沉香的相處看在了眼裏，等到晉磊越過櫃台要上樓去的時候，掌櫃叫住了晉磊，“小哥，你等等。”
    晉磊揚眉回首。
    掌櫃的是個中年男子，麵容平凡，但臉上常年的笑使人覺得這是個親切之人。
    “小哥，你可知道那位葉姑娘究竟是什麼人？”
    方蘭生不解其意，“掌櫃這是什麼意思？”
    掌櫃見晉磊麵色不改，歎口氣，招招手，“小哥你過來，聽我對你一言。那位葉姑娘，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安陸後頭碧山上麵，有個自閑山莊，裏頭的莊主行南走北也算得上一個人物。葉姑娘就是他家的獨女。自閑山莊的人和安陸的交集不多，所以這城裏人都不怎麼曉得這位姑娘。但我聽聞這位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刁蠻。”掌櫃看了看晉磊，“自閑山莊的莊主，不是好相與之人。小哥同葉姑娘相處，還是注意些的好。”
    晉磊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多謝掌櫃提醒了。”
    掌櫃的看著晉磊的背影上了樓消失在視線裏，搖搖頭歎口氣，“唉……”
    翌日葉沉香果真來尋晉磊，也不說多的，“隨我來就是。”
    晉磊跟著葉沉香七拐八拐，最後停在了一條小巷中，小巷出頭，就是一戶破破爛爛的人家，籬笆損壞的七七八八，屋簷茅草垂落。
    “還記得我們頭一回見麵時候，那個惡心的人麼？”葉沉香偏頭問。
    晉磊讓方蘭生把與葉沉香相遇種種細節說了，自然知曉。因而點頭。
    葉沉香芊指對準那戶破爛人家，“那裏，就是那個該死的人的地方。”她明亮的雙眼回過來盯著晉磊，“你上回說若是我有差遣，你會幫我做。那麼……就去幫我好好教訓教訓那個惡心的男子！”
    她得意洋洋的笑起來，“我打聽過，他最近疾病纏身，再沒有欺負人的力道在。你身手有不錯，定然能讓那個人得到一次終生難忘的教訓！”
    “不行！”方蘭生叫出來，不可置信，“這種落井下石的事情，怎麼能做呢？”他急急的在晉磊耳邊道，“臭石頭，你可不能答應她啊。”
    晉磊薄唇劃出一個微笑的弧度，“葉姑娘與此人，有這般大的仇怨？”
    葉沉香按住腰間長鞭，鳳目一凜，“自然。當初我在街上，他便賊眉鼠眼的盯著我瞧。後來又滿口髒話亂說，口無遮攔，哼！”她生氣起來，“這樣的人，你說我和他有無仇怨！”
    然而以晉磊多日觀察，葉沉香言辭刻薄傲然，當日未必沒有她自己有錯在先。今日幫葉沉香出這一口氣，定能得到葉沉香諸多好感，與他的目的也多有幫助。隻是……
    葉沉香盯著那戶破屋，腦中想起她爹爹聽聞她在安陸被人欺負，當即怒不可遏，直言要給那個人好看，然而最後爹爹的火氣被她壓下去了。
    報仇解恨這種事，她自然找得到方法做，才不要爹爹來多加手腳。
    想到這裏，葉沉香眉目一轉，神采流動。讓晉磊幫她出氣，再好不過了！
    正當此時，那戶破屋的門，吱呀一聲，由內向外打開了。從裏頭跛出一個身影，正是葉沉香口中的惡人。
    然而此人如今麵色慘白，上麵還青紫交加，嘴角豁開一道口子。背佝僂，腳顛簸，與當日的惡徒相比，截然相反，顯然已經被人給了好一頓教訓了。
    方蘭生咋舌，“怎麼被打得這麼慘？”
    葉沉香心裏暗道，“肯定是爹爹多事了，哼！不管了。”
    她催促著晉磊，“你快去，再把這人好好打上一頓我才解氣！”
    “這人都這麼慘了，你還要動手？過分了點吧。”方蘭生不忍，直對晉磊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就算這人當初得罪了她，可我也給了那人一拳，現在這人不知道被人打成這樣，還算不得抵平了麼？臭石頭，你可不能幫她這個忙啊。”
    晉磊對此早已了然，心中好笑，方蘭生總是這般仁義，帶著些孩子一樣的天真。然正是這份天真，叫他……叫他怎麼也不願使得方蘭生失望。
    略微歎氣，晉磊道，“葉姑娘，抱歉，在下恐怕不能幫你這個忙了。”
    “為何！”葉沉香驚怒交加，雙目一瞪，“你怎麼——！不是說好幫我的麼？”
    晉磊搖頭，“葉姑娘，有些事我可以做，但有些事……我不能做。此人顯然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葉姑娘放過此人一回如何？”
    “怎麼能夠放過他？”葉沉香氣得俏臉緋紅，“這人那麼對我，當初你也聽到他對我都說了什麼髒汙的話，你竟能不管我的感受！還讓我放過此人？你、你簡直！”
    晉磊隻是說，“葉姑娘若是要與我置氣，我也沒得辦法。但今日之事，我晉磊是斷然不會做的。”小巷幽暗，然而日頭從頂上偏斜下來，映著晉磊。其言錚錚，其容肅然，頓時叫葉沉香竟無話可說。
    最末，葉沉香憤憤的，“好你一個晉磊！哼……還真當我葉沉香是非你不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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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真得罪了這大小姐吧。”方蘭生撓頭。
    晉磊冷眼，“怎麼，方才難道不是你一直說不許我動手？現在是要怎樣？”
    方蘭生慌忙擺手，“我可沒說你做得不對啊！隻是我們方家有教誨，不能讓女孩子生氣難過。唉，如今惹得她不開心，又是因我而起，覺得有些抱歉。”
    不知為何，一想著葉沉香的喜怒竟能影響到方蘭生，晉磊心頭忽然就極為不痛快，“當初多事救人的是你，如今不肯替她出氣的也是你。到頭來，覺著惹了她生氣現在後悔的也是你。你對葉沉香，哼，可還真是好啊！”
    他曾經聽聞，有些少年男子總愛故意去惹心儀的對象不快，非要去觸碰對方的痛腳。一想到這種可能，晉磊心頭的火氣越燒越烈，然而表現出來，卻是越發叫人退避的冷漠——仿佛冰層地下燃燒著的烈焰，隻待表層寒冰破開，底下烈火定會燒肌蝕骨。
    “臭石頭，你又怎麼生氣了？”方蘭生不解，近來晉磊的脾氣越發的古怪，時不時就會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瑣碎與他口角，倒也不是說爭吵，然而說話的口氣總透著一股子古古怪怪的味道，他怎麼也想不明白。
    “哼。”晉磊十分不爽快，原本想著多日不曾與方蘭生交換今日不妨讓他出來透透氣，如今……想都不要想！
    誰曉得方蘭生出來之後，會不會去找葉沉香？竟敢用他的身體去與那個女人交好，他心裏簡直和吃了蒼蠅一樣難受惡心。
    方蘭生書生氣濃厚的麵上浮現出真真切切的困惑和為難。
    這年頭，不光是女子和小人難養。就連臭石頭，也難相處。
    若是這時候是少恭在就好了，少恭那樣文謙君子一般的人，待人親切如春風拂麵，從來不會有人與他生氣為難。
    一想到過去，方蘭生不免失落低沉下去，閉上嘴不願再說話了。
    唉，如今想這些有的沒的，全是自尋煩惱。他還是去睡覺吧。
    然察覺到方蘭生低落的潛入意識之中，晉磊又覺得方才那點子火氣統統轉換成了不自在。
    堂堂一個俊朗青年，站與安陸人來人往的斜方石板路上，臉上竟難以掩飾的露出了懊惱之色。
    他身後金紅楓樹熱烈盛放，人群喧囂。
    然而他想要呼喚的那個人，已經蜷著陷入了回憶舊時的睡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