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魂走了出去。
    夜間安陸並不是如何熱鬧，這個小鎮多是民家，客棧照顧著四方的旅客，關門打烊的時辰比尋常人戶晚。
    行在路上，隻能見到晨星漫天，燈火幾朵，星星點點的，在這樣深沉靜謐的夜裏，顯出平靜與安逸來。
    方蘭生將白日走過的地方都和晉磊說明，晉磊也專心聽。畢竟要在這裏停留，越是了解，到時候就越是方便行事。
    走到一處，方蘭生忽然叫了一聲，”白天我還在這裏救了一個姑娘。”
    “姑娘？”
    “恩，那姑娘還叫我往後有事去找她。”
    說不清為什麼，聽方蘭生興致勃勃的同他說那個姑娘家的事情，他的心裏滋生了一些不快的情緒。
    “你倒是對這姑娘，甚為惦記啊。”
    “我才不惦記呢。”方蘭生苦哈哈的說明緣由，“我同你也說過我二姐的事吧……明明是女子，凶起來可不得了。聖賢書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果然不錯！那個姑娘年紀輕輕的，又是個會使功夫的，總覺著和二姐有些像……”
    晉磊見方蘭生提到他二姐，便緊了緊手。
    怕是……又要惹得他……
    隻是出乎意料，方蘭生並無低落，接著說道，“我才不想去找那個姑娘呢。男子漢大丈夫，靠一個女孩子家家像什麼樣子！你也別去啊。對了，那姑娘說她叫葉沉香，住在什麼……什麼自閑還是其他什麼山莊的……”
    “可是，自閑山莊？”
    “就是。”
    晉磊這一刻情緒翻天覆地，洶湧得幾乎將方蘭生的意識盡數湮沒。‘臭石頭！你怎麼了？喂，晉磊！”
    聽得方蘭生的言語，晉磊方才回神，強自按捺了情緒，慢慢的冷靜下來。
    方蘭生嘀咕著，也不曉得這臭石頭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弄不好還以為他是遇見了殺父仇人呢。
    晉磊慢慢將葉沉香三字在心底翻來覆去的咀嚼。
    葉沉香……
    自閑山莊……
    好，好。
    我還沒找上門，結果卻自己送上來了……
    那麼，便怪不得我了。
    晉磊唇角上揚，那笑容若有人見著，必要打個寒戰。
    晉磊按兵不動，不想三日之後，卻有人上門來找茬了。
    來人孔雀藍短褂子，草綠馬麵裙，顏色搭配明麗可愛，使人眼前一亮。加之少女又是烏發如雲，紅唇白齒，越發的動人。
    此人正是葉沉香。
    方蘭生一見到，便叫苦，“遭！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葉沉香，果然是難惹的人物。”
    果如方蘭生所言，葉沉香妙目在客棧大堂中一掃，立即發覺到晉磊身影，竟氣勢洶洶走來，“啪”一掌排在桌上，“好你個晉磊，竟敢不從我言。”
    按捺下心中洶湧的思緒，晉磊抬眼，穩重音調，“這位姑娘，你……”
    “姑娘什麼？！”葉沉香口氣更凶，“我沒跟你說過我的名字麼！姑娘姑娘的，誰知道你在叫誰！”
    “厄，葉姑娘。”
    “哼，這才差不多。”葉沉香麵色稍緩，“你說，我讓你來自閑山莊尋我，你怎地不來。莫非，是嫌棄我？”
    晉磊心底冷笑不已，嫌棄，他何止是嫌棄？！隻恨不得將麵前這人綁起來，順帶找出後麵那人，一並送到賀家莊舊址，當著那廢墟之前砍下人頭！
    隻是晉磊想來心緒內斂深沉，隻是緩緩道，“在下如何敢嫌棄葉姑娘。隻是些許小事，自然不用麻煩葉姑娘你。葉姑娘如此古道熱腸，在下多謝了。”
    晉磊麵容本來就生的好看，多年複仇鍛煉出來的沉穩風度，加上言辭之間的禮儀，便是翩翩少年英雄。
    葉沉香慢慢的哼了一聲，“我就勉強受了你這感謝好了。”
    “上回聽你說，你來安陸辦事。辦的什麼事，要留幾日。你說地方，我帶你去。安陸上下，斷然沒有我找不到的地方。”
    “隻家中瑣碎事情，不必……”
    “我說要帶你就要帶你，還不跟我走。”
    方蘭生偷偷說話，雖然明知葉沉香並聽不到他們之間的言談，但下意識仍舊小聲，“這葉沉香雖說還比不上我二姐，但也不好弄啊。”
    晉磊拱手，“如此，便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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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沉香說她對安陸大小地方熟悉的話，並非誆騙，確如她自己所言，閉著眼亦能找到地方。所以她行了不過兩三處地方便沒得耐煩，隻是問著晉磊的情況。
    “我原先也是住在安陸的，隻後來家父遷出，便在外地一直生活。隻是可恨——！可恨家中雙親，並仆從家奴，都遭了賊人毒手，隻我一人遊學在外，方才幸免於難。”晉磊半真半假的說著，然而情緒卻是真，不由得握緊了雙拳。
    葉沉香不禁為這樣的遭遇心有戚戚，驕縱的形態也收斂了，輕聲問道，“那，你不曾找人報仇麼。”
    晉磊搖頭，”如何報仇。賊人犯了事便潛逃了，所幸天公右眼，在別的地方賊人們都被官差捉拿，繩之以法了。如今我回來安陸，便是想要尋一處地方，將雙親的骨灰安葬於此，也算落葉歸根了。“
    ”我，我竟不知道你遇上了這樣的事情。還鬧你……”葉沉香有些訥訥。
    晉磊笑，”葉姑娘你也是直爽而已，哪裏算得上是鬧呢。”這個笑容溫暖無比，使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葉沉香見了一愣，猛地扭開臉，隻是耳尖已經紅透，“下回，你要常駐安陸了吧。“
    “恩，我看慣了外間的風雨，隻想回來安陸，讀讀書，走走附近的江湖，便罷了。”
    “那，你找到地方了沒。我下回，還來找你玩可以嗎？”
    “能有葉姑娘這般美貌之人來找我，此乃我之榮幸，自當求之不得。”
    葉沉香紅著臉，跺跺腳，跑開了。
    方蘭生慘叫一聲，“不是吧，還求之不得！真又來找你，可不得了啊。你要辦的事，不辦了？而且你根本沒說實話。”
    晉磊凝視葉沉香的背影消失，淡然道，“我要做的事情並不急於這一時。慢慢來便是了。方蘭生，你可知人在江湖，有些話說的，有些話卻是說不得。防人之心不可無。”
    夜裏靜撩，晉磊取了筆墨，給杭川寫信。
    方蘭生自去睡覺。
    他和晉磊不曾明言，但彼此私密，卻相當遵守。
    此二人感覺雖不相通，但強烈起伏的心緒，某些極端的狀態，也是隱隱有所感覺。
    初次見到仇人之後，沒料到才來安陸，便能與仇人相關之人如此接近，晉磊不激動絕不可能。
    他安娜下種種心情，提筆寫道，“杭川見信。”
    在來安陸之前，他已經在腦中將種種複仇計劃想了無數遍。
    但今日一見葉沉香，所有計劃都慢慢彙聚成一個。
    那個想法，若隱若現，並且絕不遲疑。
    葉沉香，修要怪我。
    要怪，便怪你自己為何是葉正賢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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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水。
    程朝之家父曾為賀文君醫治，正是當初就會了賀文君之名的大夫。
    程朝之本人同杭川，亦是好友。
    當初程朝之初見賀文君，便驚為天人，心中甚是愛憐。聽聞賀文君之遭遇，越發心疼。於是平日裏十分照顧賀文君。
    隻是賀文君如今心心念念的，無非師兄晉磊，報仇之事。因而憂勞成疾，舊病頗有複發之象。
    程朝之百般勸慰，賀文君隻是搖頭不說，最後杭川前來再三詢問，賀文君才輕聲道，“我想要勸師兄，放下仇恨。”
    杭川訝然，“文君，你怎麼——？”
    賀文君麵容清愁難掩，“如今我在這靜謐的地方，想了許多。爹爹娘親雖然死得冤枉，但我實在不忍心再看到師兄成日裏為了仇恨而過活。爹爹必然也是這樣想的。往日那個師兄，我再也沒看到過了。”
    柔弱的女音在空氣裏散失了許久，杭川緩緩問道，“這話，你同晉磊說過麼。”
    搖頭，“偶有提及，隻是師兄報仇意誌十分堅決，不聽我言。”
    杭川沉吟許久，“文君，你這想法自然很好。隻是你想過晉磊嗎？這麼多年，他一心為了報師傅之仇，如何窮心竭力，你也看到。如今叫他放下，哪裏能那麼輕易就放下。畢竟雙親之仇，滅門隻恨，如何放得下，放得開。”
    賀文君抬頭時，眼中已有了淚意，“我自然知道。隻是就算報得了仇，又能如何呢？爹爹與娘親，我賀家莊上下的人，難道這能耐活過來嗎？死人複生，白骨生肉，這根本不可能。報仇，又有什麼意義。何況……”
    眼淚簌簌落下，“師兄成日想著報仇，他過的一點也不快活。”
    杭川張了張嘴，也是無話可說。
    程朝之倒是在一邊搭了話，“文君，晉大哥想要報仇，也是他的事情。你勸說過了，他不肯聽，也沒有辦法。你自己養好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點點頭，賀文君轉過臉去，擦拭了麵部。隻是紅紅的雙眼，將她的心思寫露得徹底。“師兄的本意很好。我既然無法，也隻能照顧好我自己，絕不給師兄任何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