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卷 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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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磊這一覺睡得很沉。他許久不曾有過這樣安好的睡眠,不曾做過當日慘劇的夢。
再睜開眼時,竟覺得有些貪戀軟被溫暖。
恍惚間,竟象是回到了過去。
雖然勤奮修行,但偶有賴床時候,也是這般,懶洋洋沉浮在軟被之中。房外有一棵極大的梧桐樹,每過一夜,落葉便會鋪了一地,青青黃黃的,交錯著煞是好看。
而窗前,阿叔清晨便會起來掃地,枯枝紮成的掃帚一下一下掃過院中的落葉,沙沙……
沙沙……
一聲又一聲。
眷戀的睜開眼,與舊時屋內裝置截然不同的裝置陡然喚醒神智。
落寞之後,是越發深刻的痛苦和刻骨的仇恨。
取了井中冷水淨麵,晉磊一身黑色勁裝,提著百勝刀,在多日以來的老地方站定。
吸氣,吐出。
拇指推出刀身,明光閃過——
百勝刀出鞘!
時日已逝,而他,更加沒有任何能夠回到過去的可能。
就算是一時軟弱,也不可以擁有!
又是一日筋疲力盡的訓練。
晉磊喘著氣,單膝在地,拄著百勝刀。
眼前一片模糊,汗水滲入刺痛得很。
此時,耳際傳來那個消失了多日的少年聲音,“你……還是休息一陣吧。”
又來了麼?
晉磊合眼,“與你何幹。”
方蘭生的聲音帶了些遲疑,“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張弛有度,才是最好的方式。”
晉磊太累,並不想要同一個莫名的外人解釋他不得不這般拚命的理由,“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多過一日,仇恨被多過一日。
疼痛一層一層疊加,他不知曉究竟哪日才是盡頭。
而在見到終點之間,他隻能用這樣的幾乎拋棄自己的方式。
方蘭生撓撓頭,壓下原本想要說教的念頭。總不好說其實自己知道了這家夥的事情吧。畢竟這種事怎麼也算是隱私,又不是他主動告訴他的。
等了一會再沒聽到聲音,晉磊站起來,“你還真是有空閑,同我來說這些有的沒的。”
“才不是有空閑——!”
被戳中了不得觸碰的痛點,方蘭生猛然低吼出聲。
“你以為、以為我很願意在這裏和你說話嗎?!”
多日以來的緊張不安,思念與悲傷,在這一瞬盡數爆發。
他失去了理智,隻知道衝著晉磊,將心裏那些話傾瀉而出。
“不過一覺醒來,我怎麼知道會忽然跑到你的身體裏來!還不知道隔我家隔了多遠,我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回去的一天……
方蘭生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這裏不是秦川。沒有人能聽得到我,看得到我。我,連碰都碰不到他們。我就像空氣和塵埃,不,連他們都還要不如!”
“我,我想回家。”
晉磊默默聽著方蘭生壓抑的抽泣。心裏也覺著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不可思議。
畢竟,有誰會忽然從自己的身體,跑到了別人的身體裏呢?
本來不信,見著方蘭生的反應,卻有了三分相信。
發泄過後,方蘭生閉口,沉入自己意識之中,再不言語。
晉磊喚了兩三次得不到回應,也就作罷。隻是心頭忽然一動,吐出一句話來,“你現下這樣鬧著,又有什麼呢?就能回去了麼。”
方蘭生再無話說。
“哪怕現在你不知道如何回去,可你的家人,此刻必然好好的活著。哪裏像我……”
方蘭生不自在的動了動。
晉磊顯然不欲多說,隻是他的事情,早在方蘭生用晉磊的身體出去的時候,就已經從杭川的口中知曉了七七八八。
如今被晉磊這般一說,亦是啞然。
莫名離了家而已,至少二姐他們,總還是好著。
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卻是、卻是滿門都滅的差不多了。
相較之下,竟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誰更加慘一些。
又是一日的練習,盡情揮霍了身上每一分力氣,直到手指也抬不動了,晉磊方才停下。
汗滴隨著急促的呼吸,一滴一滴滑過少年的麵容,偶有落入眼中,鹽分的刺激使得眼中火刺刺的難受。
用力閉緊雙眼,晉磊再無半分多餘的力道走回房間。
先休憩一會再說罷。
就勢靠著樹根,夜風徐徐而來,緩慢降低渾身的汗熱。
濁氣吐出。
本是想著過會便回房,隻是太過疲累,晉磊這一休息,不免又睡過去了。
待到方蘭生又掌控了晉磊的身體,立時為沉重而酸痛的身體齜牙。
這家夥……
難道還就打算就這樣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嗎?
搖搖晃晃站起身,顫抖著雙腿往黑暗的屋內行去。
總不能真把這家夥這樣晾在外麵吧。
方蘭生這般想著,在這處兩間房的地方,轉了兩三圈才尋到事物打了水清理。後來也徹底耐不住身體疲累,找到晉磊的床,往上猛然那一撲。
累死人了……
雖然不是自己身體,可疲勞酸痛,方蘭生所感受到的,卻是和晉磊毫無差別。
不過靈魂並無晉磊那般,不至於沉沉睡去,毫無知覺罷了。
次日晉磊醒來,訝然察覺自己竟在床榻之上睡得好好的。猛然往枕下探去,竟空無一物。
“你找什麼?”方蘭生忽然出聲。
!
驚詫之下,晉磊不動聲色,“我的刀。”
“刀?在桌上。”
果然,百勝刀安然擱在桌上正中。
下床取了百勝刀入手,冰涼的重量使得他安心了些許。
仔細一想,晉磊抿了唇,“昨夜是你……”
與陌生人這般,實在令人……
“總不能放著你在外麵睡著吧。”方蘭生沒好氣的說了句。
就當是自己的身體用著了,當時又累又困的,誰管得那麼多。
“……”
晉磊閉著嘴,不知如何接下去。
自己的身體,被莫名的人用著,總有些被什麼怪東西入侵的感覺。
想了又想,方蘭生放緩了語氣,慢慢的說道,“我……我也不知道究竟還能不能回去。這幾天我一個人想了很多。就算不知道怎麼做,但是還是想要回去。
如果,能夠找到一些高人,或許還是有方法可以回去的。”
所以,這才是此人又出現的目的麼?
冷笑一聲,“我沒有那麼空閑,去幫你。這是我的身體,你才是外來者。你又有什麼,來要求我幫助你。”
“你——!”若是此時二人能夠見麵,方蘭生定要指著晉磊的鼻子,氣得不行。
“助人為樂多好啊!”
晉磊打斷他的話,“我尚且有別的大事要做,助人?哼,我倒是想要人先來助我才是。”
方蘭生恨恨的潛回意識深處,想要說服晉磊幫助他,他本來就沒想過晉磊會當即答應。不過往後慢慢磨著,總有一天他會願意幫忙的。
他這樣想著,懷念著家中種種,睡了過去。
晉磊如何能對這樣奇異的事情,真的就相信至深,從而放下戒心,任由這來曆不明話語荒唐的少年隨意使用自己的身體?
不過是說說而已。每日強打起精神,一麵潛心練武,一麵卻提防著方蘭生的動作。身心雙重的壓力,驟然增加。
方蘭生雖不喜歡自己靈體狀態,但自我行動也是照常,視野聽覺盡數與晉磊共享。
除卻無法隨意行去別的地方,倒也不算特別禁錮。
何況他還能沉入意識的底層,渾渾睡過去,將一切煩惱都留待醒來後再作打算。
這樣瞧來,倒是晉磊自己先受不住,病倒了。頭昏腦熱,渾身燒得厲害。口中直喘著熱騰騰的氣。
昏沉當中,方蘭生自然也有感應,並且同樣難受。
於是方蘭生趁著他昏迷之時,拖著病體前去看了大夫,掙紮著請人熬了藥服了,裹緊了被子睡下。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人……病成這樣,究竟還有什麼意思呢?”
究竟……還有什麼意思呢?
混混沌沌中,這句話卻透過彼此,傳入沉綿的晉磊耳中,一時竟如雷貫耳,振聾發聵。
我這樣,究竟是在做什麼呢。
倏忽之間,往日種種連篇浮現在眼前,走馬觀燈一般舒啦啦的過去。師父嚴厲之下的慈愛,師娘的念叨,文君望著窗前樹上啼叫的小鳥而露出的淺淡笑容的側麵,賀家莊黃昏時候光景,杭川半是擔心半是埋怨的話語……
這種種交織纏繞,撲麵而來。
巨大的悲哀和痛苦如泰山壓頂,然而另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之感從骨子裏升起。
如同正在一條黑暗而狹窄的山道裏,摸索前行,然而前麵卻忽然有隱隱光亮,豁然開朗。
師父,師娘……
病好了之後,晉磊似乎對如今的狀況,終於有了深切的認識。雖不說與方蘭生有著密切的交談,但也逐漸的,每天放下無謂的戒備。
這二人之間,有了不必言明,但心內知曉的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