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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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每個班裏都存在著這樣的異類,老師談起他們都是以緊皺眉頭開始,以深惡痛絕結束。同學們默默的形成共識,沒有人願意和他們說話,偶爾有個人突破界限,也會被歸入不得交流的圈子。他們總是染著學校命令禁止的發色,穿著那些正常的學生不敢穿的衣服,甚至於他們可以或正大光明的,或偷偷摸摸的談戀愛。又或許他們什麼都沒有做,但是學校裏就是有他們這樣那樣的傳說。那些是好孩子根本參與不到的人生。
莊憶珊跑進廁所,關上門,脫下寬大的校服。學校裏要求周一到周六都要穿校服,盡管校服已經被畫上了別具一格的塗鴉,但是還是沒有裙子好看。書包裏沒有裝書,而是一條方便的連衣裙。換上連衣裙,莊憶珊才覺得自己真正的活了過來。早上被班主任抓過去,從指甲開始訓,到頭發,到上課的態度,唯一保留的隻是服裝。“看起來還不是徹底的無藥可救。”班主任扶眼鏡,滿意的說。其實不穿校服也不會死,莊同學心裏默默的回敬。
從什麼時候開始,身體裏的女性荷爾蒙蘇醒了過來,初中時的假小子短發,運動鞋從此說拜拜。變得女人起來的莊憶珊受到了除了長輩以外的朋友們的一致好評。媽媽看到她剛剛拉完,垂垂直直的頭發,隻是說了聲作怪。可是,莊憶珊心裏的小泡泡還是一個勁兒的飄出來,在一堆馬尾辮和短發中脫穎而出的秀美,實在是值得在理發店坐兩個小時。
告別過去就要有個告別過去的樣子,被姐妹拉著去逛街的結果,就是看中了一雙D字打頭的坡跟鞋。說實話,要是放在大學生眼裏,試穿覺得不錯,也就刷卡買下來,可是對於一個高中生還說,這雙鞋著實不算便宜。莊憶珊坐在沙發上,看著又被放回去的那雙鞋,亮晶晶的眼神慢慢的黯淡下去。床上走得不是很穩,但是瞬間,腰板就挺直了,感覺自己從女孩子變得了小女人。就是這種突然改變的感覺,莊憶珊有點愛這種感覺。
回家,飯桌上,莊憶珊慢慢的吃飯,爸爸照例問著最近的考試情況,聽完莊憶珊的名次,重重的哼了一聲。莊憶珊心裏翻了白眼,又來了。從小到大,從前幾名掉到中間靠後的名次,每次吃飯都是這樣,長篇大論,苦口婆心的說教,說著一千遍不改一字的話。實在是有點煩人。莊憶珊每次這個時候,都不說話,加快速度吃飯。爸爸看到她這種不痛不癢的樣子更加生氣,“端正態度,你懂不懂!你這個樣子怎麼可能考上大學!”考不上就不上啊,不上大學會怎麼樣呢?這個話她隻說過一次,爸爸媽媽的反應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再也不敢說第二次,那種深深的不敢相信,深深的失望,就像水草一樣纏得她不能呼吸。
這個世界為什麼是以成績衡量一切呢?即使哥哥那樣頂撞姨媽姨夫,兩口子還是伺候大爺一樣的對待哥哥,小心翼翼的討好。每次姨媽來家裏,煩惱的抱怨,“哎喲,小輝啊,早上都起不來,我喊他哦,他還嫌煩。吃飯也是,挑挑揀揀的,不願意吃哦。還要給我們開菜單,嘴巴刁得很。我們真的跟伺候老爺一樣伺候他。哪像珊珊哦,又乖又懂事。”媽媽嘴裏客氣的回著:“哪裏啊,也是不聽話。再說你們馬上就出頭了,這不是高三了嘛。”姨媽愁苦的臉色才換成喜悅,“說起來,這次江南十校,我家小輝考得不錯咧。”接下來,就輪到媽媽尷尬的苦哈哈的臉色出場。成績,在大人的眼裏,是驕傲的資本,還是痛苦的烙印,這一點,家長和孩子們體會得近乎相同。
稍微塗了淡色的指甲也在媽媽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裏萎縮成一小片可恥的紅胎記的樣子。“你看隔壁家的雅麗,人家是怎麼學習的,你是怎麼學習的?人家晚上不學到12點,人家都不肯睡覺的,你看看你自己,全把心思花在這些沒有用的地方上!”指著憶珊剛剛買的內衣,媽媽的怒火更盛。莊憶珊把內衣拿進衛生間去洗,門一關媽媽喋喋不休的罵聲就像潮水一樣遙遠。如果你肯給我買這個,我也不用自己去,每次說那種兒童型的背心不適合自己,媽媽就會不耐煩,就你事情多!一個發育的少女,敏感的內核得不到尊重,還怎麼要她去尊重別人?莊憶珊在水裏輕揉著粉色的小可愛,心裏很安靜。
在學校裏除了成績之外,爸爸媽媽什麼都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很少,那些女孩子看到自己避如蛇蠍,就好像跟自己說句話都會懷孕,為了彰顯貞潔般的隔離自己。他們也不知道,那些表麵上正直的老師背後是怎麼樣說自己,和市井的婦女別無二致的嚼舌根,自己這個問題學生。永遠不可能像《青春期》的女主角一樣,被一個好學生愛上,被一些老師喜歡,得到好的前程。所以,除了驕傲,自己什麼也不剩下。不屑於跟那些勾心鬥角的好學生在一起,也不想和那些真的墮落的壞學生在一起,自己遊離在邊緣。
遇到軒的時候,不知道算不算是人生的轉折,好像沒有,隻是把人生往更加深的黑暗裏拖了拖。也隻是說說話,也沒有什麼過分的行為,看見了笑一笑,打個招呼,怎麼就會讓人覺得他們在戀愛呢?又是哪個正直的好孩子去報告的老師呢?沒人知道。
隻是莊憶珊這個異類傳奇中又多了一條,勾搭上了老師們眼裏的好學生——梁軒。這個事件的影響力不在於莊憶珊,而是一個學校的希望即將被她毀滅,這種罪簡直可以連坐!請家長,找談話,寫保證,這隻是對自己。對梁軒,隻是溫柔的談心疏導。梁軒說,“我們沒有戀愛,我們隻是朋友。上次我跟她借東西認識的而已。”梁軒沒有說借什麼,手機這種東西,學校明令禁止。“我知道,你和她不一樣,她不上學也能過一輩子,你是要考名牌大學的。”老師語重心長,“你從來沒有讓我們失望過。”梁軒抿著嘴,看著窗外微微搖曳的香樟樹。“同學,手機可以借我一下麼?”自己有點羞澀的問她,對方看了自己一眼,順從的把手機遞過去,“喂,媽啊,晚上老師要多講兩節課,要晚點回去。恩恩,手機是跟朋友借的,好,我知道,再見。”自己鬆了口氣,把手機還回去,“好學生也說謊啊,晚上是我們和X中的籃球賽吧,怎麼,哪個老師要留你一堂課?”女孩子笑著戳穿他。男孩子一愣,隨即做出拜托的手勢,“哎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拜托,幫我保密啊,回頭請你吃冰激淩。”“兩個。”“女孩子吃太多不好。”“三個。”“兩個就兩個,謝謝啊。”望著跑遠的身影,莊憶珊知道,這個人和自己一樣,是個異類,然而也不一樣,因為所有人都把他當成自己人,一個什麼群體都可以融入的異類。
哪裏來的什麼後來啊,不就是被爸爸媽媽念了很久,禁止自己再和軒有任何聯係,沒收手機,就這些。沒成立的事情自然是夠不上處分的,老師態度很模糊也很明確,自己這個異類被指桑罵槐的次數多了起來,班主任時不時點到為止的說的某些人啊怎麼樣怎麼樣,也就是自己。無所謂了,莊憶珊在校服的袖口上描上一隻小兔子,寫上加油。梁軒和自己道歉,自己也是說沒關係,也隻能這樣,不是麼?這是誰的錯,反正不是他倆的。
兩個月後,莊憶珊穿上了那雙D字打頭家的鞋。她預支了她過年的紅包,被媽媽罵個半死。很好看的款式,很適合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穿,走在路上回頭率瞬間提高。唧唧喳喳的聲音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是誰叫今天是運動會呢?對於服裝沒有要求。班主任看到她也是無可奈何,這個樣子哪裏像是能安心學習的學生?運動會,莊憶珊其實並不在意,這個時候,班裏那些平時讓老師頭疼的調皮搗蛋的猴子通通以英雄的姿態被捧到講台上。但是,這種光榮也隻有三天而已,三天之後,誰還會在乎他們?
穿著那雙鞋到處晃,身邊沒有什麼夥伴,莊憶珊很習慣這樣。直到在走廊盡頭的花園裏看到梁軒。梁軒坐在那裏,對她招招手。“你沒有參加運動會?”一般老師也會選一些學習很拔尖的學生跑步什麼的,這種既省力又全麵的展示好學生真的是德智體全麵的法子真是屢試不爽。“我說我低血糖。”梁軒理直氣壯,“你真是。”莊憶珊也沒什麼話說,走過去坐在他對麵。“其實我有時候挺羨慕你的。”梁軒很認真的說,“我要是說我知道你信麼?”莊憶珊咬咬嘴唇,“我信,我們本來就是同一種人,隻是我太害怕成為異類,我很努力的做好每一件事,隻是這樣真的很累。”梁軒隨手揪著花園的草,“我知道你不會說出去。我真羨慕你啊,你看,你可以逃課,你可以違逆老師,我不行,我做什麼都是好孩子的標準,跟機器一樣,規定好了一步一步怎麼走。”“可是這種生活是你自己選的,而且也未必不好。”莊憶珊的腳尖在地上劃來劃去,口氣很淡。梁軒笑了,“所以我們注定是不一樣的。”你心存遺憾,我心存羨慕。
世界上有多少人是異類,又有多少人不是異類。什麼是異類呢?我想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