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誰叫我是黃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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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小仙剛剛被生下來的時候,是沒有記憶的,這些事情也隻是後來聽媽媽半開玩笑的說起來。“當時我虛弱的很,醒過來的時候,你奶奶苦著一張臉,說‘珍霞啊,是個女孩子’,就再沒了下文。後來你爺爺非讓再生一個男孩子,你爸爸不幹,一個都養不活了,他一扭頭就去結紮了。被你爺爺跳著腳罵了半年。”或者再用一種,你別不知足的口氣,“要是再有個弟弟,你現在還能上學?高中畢業就要出去打工掙錢了。”是啊,都是大實話,可是,聽著卻沒法感動。黃小仙覺得自己的心很硬。
黃小仙是冬天的天蠍座,第六感準得不得了。繼而她就發現了自己的另一個天賦,給人算姻緣。不用見麵,直接聊天,聊著聊著,這人未來能跟什麼樣的姑娘在一起,這姑娘以後能嫁給什麼樣的人,她心裏明鏡兒似的。可是有時候她並不想自己的朋友算,因為她能看見他們未來的不幸福,有時是情路不順,有時是癡心難換真情,有時是一輩子等不到真心所愛。唏噓不已,但是也沒辦法,她不是真的小仙女,沒法子化解。
當《失戀33天》上映的時候,黃小仙坐在電腦旁邊默默的流眼淚。白百合京腔的刻薄毒舌,她很喜歡。那樣一個姑娘啊,全身都披滿了盔甲,不允許別人的踐踏,不允許自己的自尊受挫。黃小仙吸吸鼻子,一樣一樣的啊,隻是自己沒人家那麼漂亮,還有,身邊少了個王小賤那樣的歡喜冤家。用《LOVE》裏的一句話來說,沒有愛的能力,比沒有性的能力更可悲。而自己,沒有辦法愛上別人貌似已經很久了。
黃小仙的童年如果非要和美好之類的褒義詞扯上關係的話,那麼我們隻能說是活著。沒錯,就是活著。五歲之前沒什麼記憶了,但是據爸爸媽媽說,黃小仙是個招人疼的孩子,小時候肉手肉腳,見了誰都會奶聲奶氣的叫人。轉折就在七歲那年,爸爸媽媽下崗了。
那個時候,是下崗的高峰期,沒有一技之長的工人被大批的裁員。於是街上的大排檔開始紅火起來,好吃不貴,至於衛生不衛生,反正肯定沒有現在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添加劑。黃爸爸就在這個時候,去了上海打工。
黃小仙基本上可以說是爸爸帶大的,小時候看花燈,坐在爸爸的肩頭,簡直笑瘋了。倒不是說媽媽和她沒感情,隻是跟爸爸黏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父女倆玩躲貓貓,一躲就是一個下午,每次從鄰居家的門後把爸爸拽出來,黃小仙都要說爸爸笨笨。
隻是這個愛他的男人去了一個她隻聽說過,從未見過的地方。一個月後,爸爸來電話,說這家公司的待遇很好,夥食很好,還安排了他單獨的宿舍。於是,在她八歲那年,媽媽也拾掇拾掇東西,去了上海打拚。好吧,隻是活著的日子,開始了。
其實很多年以後想起來,黃小仙是不恨奶奶的。她隻是按照她媽媽養大她的方式養育下一代,沒有什麼文化和教養,能活著填飽肚子,有衣服穿,就是很好的了。雖然這些對於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差得太多,但是有勝於無。這段經曆她很少提起,爸媽偶爾問起,她也隻是一帶而過,不太想回憶其中的悲慘。隻是一次,一個很好的男性朋友問起,她覺得似乎可以和對方分享,而說到一半的時候,對方大笑出聲認為簡直是笑話,從此以後,她就再沒把這個人當成好朋友,也再沒對任何人提起。
媽媽走後的第三個月,姑姑帶著妹妹來家裏,翻箱倒櫃。媽媽給她織得毛衣,買得裙子,粉色的背帶褲,姑姑把她的衣服全部翻出來,挨件讓她試,關切的問:“小不小?褲子緊麼?還能不能穿?”有些衣服確實是小了,這個時候的孩子長得快。姑姑讓妹妹再試,嘿,正好能穿下嘛。那天,姑姑和奶奶是很高興的,因為妹妹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有著落了,但是看著空蕩蕩的櫃子,黃小仙第一次覺得自己哭不出來,因為好像什麼東西紮到心裏了。一碰就瑟瑟的疼。
奶奶是不知道要給她買新衣服的,反正舊的還能穿。挨過秋天,冬天怎麼辦呢?毛衣啊棉襖啊,都沒有了。爸爸媽媽一個月打一次電話回來,無非也就是那麼幾句話,奶奶每次在最後把她推出來,她就說:“爸爸媽媽,我想你們了。”至於其他的,她也說不出來。奶奶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件很大的暗紅色的棉襖,顏色髒兮兮的,好像永遠沒洗幹淨。她不肯穿,以前的冬天,她都是漂漂亮亮的過來的。奶奶狠狠的說:“不穿就凍死你!什麼好看不好看,有得穿不就行了。”她就不說話了,默默的穿上那件髒乎乎的棉襖,看上去臃腫可笑。奶奶是不會紮辮子的,她一輩子都是短發。麻花辮這種複雜的東西,她自然是學不會的。於是簡單的馬尾成了最好的選擇,頭發長啊,那就剪短就是了。胡亂的紮幾把,頭發亂得跟草窩一樣,裹著大棉襖,這就是黃小仙八歲的樣子。
說起來還是有點心疼的,黃小仙十歲之前沒有喝過酸奶,唯一一次還是去姐姐家玩兒,姐姐訂得兩瓶酸奶給了她一瓶。那種滋味,她後來回味了很久。但是她不會跟奶奶要,因為她知道即使要了也沒有用,吃飽了就行了,剩下的還能要求什麼呢?有一次她實在饞得不行了,想買一根火腿腸,跟奶奶撒嬌。奶奶說馬上回家都吃晚飯了,吃什麼東西啊。她第一次學著別的小孩的樣子,蹲在地上哼哼唧唧不走,然後奶奶就把她扔在街上,自己回家了。那天晚上,她吃得是冷掉的炒飯。一邊吃一邊掉眼淚。
暗紅色的棉襖很耐髒,兩三個星期不洗都是看不出髒來的。但是,再耐髒,也有髒的那天啊。棉襖已經髒得不成樣子的時候,周圍的小孩子都說,為什麼你髒得跟要飯的一樣。她回家跟奶奶說,奶奶說:“下次再有人這樣說,你就回他,你嫌髒你給我洗啊。”親戚家的飯局她是很不想去的,蓬頭垢麵的樣子實在丟人。但是奶奶說:“去啊,為什麼不去,禮難道白出了。”想到美食的誘惑,她還是很沒骨氣的去了。那些熟識的親戚看到她,臉上都帶著一些憐憫的樣子,一個嬸子看著她的棉襖,“你棉襖怎麼這麼髒啊?”“你嫌髒你給我洗啊。”演練了很久的話脫口而出,但是換來的卻是嬸子的吃驚。嬸子和旁邊的阿姨竊竊私語,“爸媽走了這麼久,連點規矩都沒有了。真是要成野孩子了。”那頓飯,其實還是好吃的,隻是她發誓再也不參加這種假惺惺的飯局。
光名字好聽有什麼用呢?成績中等偏上。每次發卷子要家長簽字的時候,她可就犯了難,爺爺奶奶不識字,鄰居也沒有識字的。每次簽字都要跑到小賣部去求人家叔叔伯伯。後來,她就漸漸的學會了自己簽字,模仿得還算以假亂真。隻有一次被識破,被罰站了整整一節課。她覺得很沒天理,但是老師的話怎麼會錯呢?所以錯得肯定是她了。
黃小仙直到現在還是沒有零用錢這個概念的,她也不知道原來每個小孩子都有和父母要錢買零食吃的權利。這種權利她自小就沒享受過,現在自己可以掙錢以後,也是她給父母買東西比較多。但是那種一毛錢一袋的冰水,兩毛錢一根的辣條,看著就是那麼誘人,她沒錢,也吃不到,每每咽口水。她不知道那個時候,爸爸媽媽每個月會寄將近2000塊的生活費回來。奶奶不懂得銀行儲蓄,小仙也不知道那麼多錢到底去哪兒了。以後知道了,問奶奶,奶奶不耐煩,“還不是被你吃掉了喝掉了用掉了,整天就知道要這要那的。”黃小仙模模糊糊的覺得愧疚,自己上學也肯定用掉了不少錢。
其實奶奶也不總是凶巴巴的樣子,至少妹妹來自己家的時候,奶奶對她是溫柔可愛的。姑姑沒有時間照顧妹妹,於是妹妹的暑假就在小仙家裏度過。反正也隻是多一張嘴而已。黃小仙還是喜歡妹妹的,至少妹妹來了之後,家裏的夥食好多了。隻是有的時候,妹妹的霸道和強勢讓她有些吃不消。那天燒雞,本來吃得高高興興的,黃小仙夾起一個雞心塞到嘴裏,妹妹的臉登時就拉下來了,“在家裏雞心都是我吃的。”妹妹生氣了,“可是我已經吃掉了。”“你給我吐出來!”妹妹不依不饒,黃小仙鼻子有點酸。妹妹的眼淚止不住了,大聲的哭鬧起來,“你給我吐出來,那是我的。”奶奶哄也哄不住,“你說你這麼大的孩子了,搶她的東西吃幹什麼。咱們吃別的,妮妮乖啊,姐姐壞。咱們吃雞腿,不給她吃。”黃小仙第一次覺得這個家是沒有人向著自己的,在自己家居然都沒人疼自己,多可悲。那是黃小仙第一次哭得那麼慘,奶奶哄著妹妹,理都不理她,隻是說:“再哭飯就涼了。”
後來想起來,對奶奶多多少少還是有埋怨的。不是因為不疼愛,隻是因為不公平。那份不公平讓她覺得活著都沒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