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昔人已去
    尹逾的部隊從頂峰撤到軍營彙合時已經是中午了。齊子優一直沒睡，站在大營門口翹首以盼。
    士兵們傷勢慘重，看得出來他們經曆了一場惡戰。
    “尹將軍呢？”齊子優抓住領頭的副將，他在人群中尋找了半天也沒看到尹逾的影子。
    被齊子優問到的副將，臉上露出了一個難看的表情，然後這個彪形大漢居然痛哭起來。
    “齊大人！將軍他從懸崖上摔下去了！”
    聽到這話，齊子優沒反應過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那副將抹了抹眼淚，哽咽著說：“在峰頂上，將軍肩膀被梁硯光的手下砍了一刀，沒控製住，就從懸崖上掉下去了！我們雖然贏了，可將軍沒了……”
    齊子優傻傻地站在烈日下，反複琢磨著副將的話。將軍沒了……什麼叫將軍沒了……尹逾從懸崖上摔下去了……死了？
    “都怪我們齊大人！是我們沒能保護好將軍！”副將說著，整個隊伍的士兵都慟哭起來。他們都是尹家軍，素來和尹逾的關係是頂親密的，正如自己親人般的尹逾死了，他們能不難過麼？而且這難過中還有深深的自責。
    齊子優顯然還不能接受尹逾已經死了的事實，他沉默著，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們可曾搜索過懸崖下？或許將軍並沒有……並沒有死。”齊子優很快鎮定下來。
    “我們正準備去找，總要給將軍收屍啊！”
    “尹逾不會那麼輕易就死了的！你們不許說這種喪氣話！”齊子優恨恨地警告副將，然而自己的眼眶卻紅了起來。
    在齊子優的意識裏，尹逾永遠都是那麼鮮活地陪伴在自己身邊，怎麼可能說死就死了呢？
    尹將軍衰落懸崖的事很快傳到了小皇帝耳朵裏，他此時正扶著陳元換藥，聽到這消息時，也是全身一震。陳元如今傷勢慘重，若是尹將軍也出了意外，那這雜牌軍可怎麼辦！
    “屍體找到了嗎？”陳元問前來通告的侍衛。
    “還沒有，但是齊大人帶著尹家軍去懸崖底了。”
    “齊先生？”小皇帝心裏緊起來，這個齊子優——梁昶心裏很明白——他是很閑散清高的人，能留在這裏為自己賣命，必然是因為尹逾在這裏，如果尹將軍真的出了事，恐怕連這個文臣也留不住。
    “不該讓齊先生去的。”陳元歎了口氣，如果尹將軍真的死了，齊子優將會親眼看見尹逾的屍體，陳元怕齊子優擔受不了。昨夜，在梁硯光還沒有突襲前，陳元在巡夜時，偶然見到尹逾和齊子優坐在一匹馬上，擁吻著閃進了樹林。早在很久以前，陳元就發覺尹、齊二人關係非凡，但沒想到尹將軍有這種龍陽之好。雖說梁國並不崇尚男風，但這也是能被接受的，於是陳元在侍衛走後，悄悄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小皇帝。
    “兩個男人？”小皇帝瞪大了眼睛，他畢竟年幼，閱曆尚淺。
    “這個叫斷袖，可知漢哀帝？他就是好男色的皇帝。也是由於他耽溺美色之中，才讓王莽得機篡位。”
    小皇帝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兩個男人怎麼會有這種感情……”小皇帝糾結地低下頭。
    “你還太小，不明白。”陳元歎了口氣，輕輕握住了小皇帝的手。
    齊子優帶著沒有受傷的尹家軍來到了懸崖底。
    崖底在兩山之間，懸崖壁上長著許多小樹和雜草，遮天蔽日，霧氣彌漫。齊子優下了馬，他看著懸崖間生長的樹木，總覺得尹逾不會死，這麼多樹，掉下來時總能接住他吧？
    士兵們開始搜索。
    “這發現了！”
    齊子優慌忙跑過去，但屍體並不是尹逾的，而是一個王軍士兵的。看來昨晚不僅尹逾一人失足落下懸崖。
    齊子優一行在齊髖的雜草間搜尋著。
    尹逾不會死的，不會死的不會死的……齊子優默默地在心裏念叨，然而還是控製不住地鼻腔酸疼，幾欲流淚。
    尹逾在他二十幾年的生命裏一直那麼有存在感，他們相伴幾年了，齊子優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慌張，他一直那麼相信尹逾，相信他是不會死的。
    然而這種信任立即被打破了——齊子優在雜草間看見了尹逾的馬的屍體和被馬屍後麵露出來的一小角紅色的披風——這披風，昨夜齊子優還與尹逾共同披著的，昨夜，他們還在這厚實溫暖的披風上纏綿……
    齊子優一時間不敢走過去，他害怕看見的是尹逾的屍體！
    尹家軍們也看到了自家將軍的戰馬，他們盯著一動不動的齊子優，又望了望遠處模糊的一人一馬的屍體，有幾個年輕的士兵突然哭出了聲。子優聽到他們的哭聲，自己也難以忍耐地哭了出來。他下定決心似的，一步一步向屍體走過去。
    沒錯，是尹逾的戰馬，那馬頭紅色的纓穗還是齊子優買來掛上去的，他掛這纓穗時，尹逾還嘲笑過他，說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怎麼可能是真的呢？——是，這纓穗的確沒能保佑他。
    （注：在戰馬上掛纓穗有保佑平安的意思。）
    齊子優繞過馬，他看到了屍體——屍體是麵朝下的，雖然看不到臉，但齊子優從那熟悉的身形就能辨認出此人定是尹逾無疑，屍體上的盔甲——護肩的邊緣微微翹起的，那身自從被齊子優誇讚過後，尹逾就一直穿著的盔甲——如今沾滿了汙垢和幹涸的鮮血。
    齊子優的眼淚已經決堤一般，可他強忍著喉頭苦梗，他還有一絲希望尚存，也許尹逾並沒死呢，隻是昏過去了。齊子優蹲下身，伸出手將麵朝下的屍體翻了過來。
    “啊！”
    看來尹逾是頭朝下落的地，他那張英俊的臉此時血肉模糊，肋骨全部斷掉，胸腔沒了支撐，完全凹陷下去——那曾是齊子優一直嫉妒的強壯的胸膛呀！
    必死無疑了。
    齊子優捂著嘴，再也沒辦法控製住聲音，俯在屍體旁哀嚎起來。
    昔人已去……
    毫無預兆的，昔人已去！
    一旁的尹家軍也都丟了武器，跪在草地上大哭。
    哀傷的氣息隨著山穀間的霧氣滲入了所有人的骨子裏。
    尹逾啊……齊子優忍痛望著已經血肉模糊的尹逾的臉，與他並排躺下，伸手輕輕環住了尹逾的屍體。
    “你不是跟我說，打完仗，我們歸隱園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