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劍拔弩張（下）
    陳元坐在馬上指揮著第一方陣與第二方陣的調換。這樣的調換其實風險很大，因為兩個方陣在移動過程中難免會露出第三方陣的那些笨拙難以移動的馬車。即使山峰上有尹逾做掩護，可遠水救不了近火。陳元咬了咬牙，策馬到小皇帝的帳前。
    小皇帝早已掀了簾子觀察外麵的一舉一動，他心裏著急，原本就不多的兵馬可不能這樣耗下去了。
    “皇上，這裏不安全，我帶您到隊伍後方去。”陳元向小皇帝伸出手，小皇帝很有默契低握住，然後腳下一用力，跳到了陳元的馬背上。
    小皇帝身上的龍袍太顯眼了，梁硯光的士兵立即發現了他們，站在刺陣後麵的弓箭手立刻搭上箭，向陳元射過來。
    陳元知是要挨那麼幾下，便隻好拚了命地把玄英裹在懷裏，駕著馬往任何一處障礙物後麵躲避。
    “陳元……你背上……箭！”小皇帝看到陳元的後背上像刺蝟一樣插了好幾隻箭。這種箭又長又短，長的必定已插入體內，恐怕會傷及肺腑，而短的，也是有倒刺的箭鉤，拔出來時，不知要牽扯多少皮肉。
    小皇帝的心髒涼嗖嗖地疼著。
    終於，陳元找到一處屏蔽。
    “快脫了衣服。”陳元喘著粗氣，他的後背已經麻木了，恐怕箭頭上塗了毒藥。
    小皇帝手忙腳亂地把雍容的黃袍隻脫到剩下一件單衣。
    陳元喚了附近的手下，把小皇帝托上自己的馬。
    “陳元，你呢？你怎麼辦？你的傷……”小皇帝猶豫著，他不想離開陳元。
    “快走吧。”陳元無暇和小皇帝解釋，繞了馬鞭抽在小皇帝的坐騎上，那馬兒立刻載著小皇帝向隊伍後麵撤去。
    陳元忍著痛反手拔了一隻小箭，果然牽扯了周邊的皮肉，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做這種“不靠譜的自我療傷”了，否則會體無完膚，便頂著一後背的刺蝟針再次殺入的戰場……
    小皇帝身下的馬向前飛奔著，一刻不停，就好像這馬的主人一樣，生怕小皇帝無法撤離到安全的地方。梁昶的手腳冰涼涼的，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接觸戰場。喊殺聲、馬匹的嘶鳴、刀槍劍戟相互碰撞的聲音，梁昶忍不住回過頭，他看到陳元插著箭的背影在視線中越來越小，梁昶恨不得立即調轉馬頭回到陳元身邊，拉他上馬一起離開！可是他不能。梁昶唯一能幫陳元的就是保證自己的安全。
    小皇帝難舍地轉回了頭。
    “駕！”
    小皇帝的雜牌軍很勉強地擊退了梁硯光的部隊，但是死傷慘重。好在出山的路途並不坎坷，隊伍腳程快一些，天亮時，軍隊便走到了一處可以紮營的平地。
    陳元是被抬進帳篷了，他已經昏迷過去，除了背上的箭傷，耳鬢部分也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由於是掛在臉上，又流著血，有些觸目驚心。
    老軍醫愁眉苦臉地給陳元拔著箭，小皇帝已經慌了手腳。
    陳元不能死啊，他要是死了，小皇帝不知道自己還能信任誰。
    “你給朕好好治！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給他陪葬！”小皇帝衝著老軍醫發火，那老軍醫也太老了，雖然經驗豐富，可是挑箭的手總是顫顫巍巍的，讓人看著就不放心。
    老軍醫頓時被小皇帝嚇得冷汗直流，手反而更顫了。
    陳元的傷基本都在背上，休息時隻能側著身。小皇帝不敢離開他，就一直坐在陳元旁邊，手半藏在袖子裏，拳頭握得緊緊的。
    好在老軍醫的刀傷藥是頂好的。不假幾刻，陳元就恢複了神智。
    陳元腦袋有些暈，看著梁昶坐在自己身邊，本想直起身行禮，卻背上一陣疼痛，愣是沒能起來。
    看到陳元這幅“為人臣子”的模樣，小皇帝心裏更涼。如果是以往，在他還沒有成為這個徒有其名的“皇帝”時，陳元對自己的關心嗬護會讓他感到溫暖，然而現在，小皇帝心裏隻有懷疑。可他又不願意懷疑陳元，他是愛著陳元的——而小皇帝說不清這是什麼樣的“愛”，或許是作為皇帝對臣子的愛，或許是作為親人般的愛。
    “身體不適就不要起來了，你我之間不需這種繁文縟節。”小皇帝輕輕握住了陳元的手。
    陳元已經不算是年輕的將軍了，他的眉宇間逐漸露出飽經風霜的紋路，鬢角愁出幾道華發，如今身負重傷，臉色蒼白，更顯得像強弩之末。
    小皇帝心疼起來。他第一次見到陳元時，這人是多麼意氣風發，渾身散發著年輕的活力，而如今卻未老先衰。有時候，小皇帝在想：這都是我害的，倘若有一日我重奪江山，必定要好好犒賞陳元。
    “陳元，你為什麼替我擋箭？”
    陳元怔了一下。
    “臣子替皇上鞍前馬後難道……”
    “不是，”小皇帝皺了皺眉，“除了出於臣子之心呢？”
    陳元抿了抿嘴唇。
    “恕臣鬥膽……臣一直將您看成自己的弟弟，您要是受傷了，臣會難過。”
    小皇帝對這個回複出奇地滿意，即使自己被一個布衣之後稱兄道弟。小皇帝微微笑了，然後倒在陳元的榻上，往他懷裏一縮——就好像他們在皇宮偏房的時候一樣。
    陳元側著身，也動彈不得，隻能是愣愣地看著衝自己撒嬌的小皇帝，便伸出一隻手，習慣性地摟住了他的玄英。
    “睡會兒吧，一夜沒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