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飯程小枚沒吃，我叫她，她睡熟了，動了一下身子，把臉扭向返麵，我便一個人去了。
    等到晚飯時候，我再喊程小枚的時候，程小枚從床鋪上一骨碌爬起來，盤腿坐在床鋪上，伸手拉了後皺的衣服，打了一個哈欠，問：“晚上了嗎？”
    “晚上了，車窗外已經黑了。”
    程小枚往車窗外看了看，問：“叫醒我去吃晚飯？”
    “是的，你已經一天都沒吃過東西了，這樣下去，你怎麼能撐得到海門市呢？”我有些抱怨她。
    “我不餓。”程小枚又悼悼地打了個哈欠，麵無表情地說。
    “不餓也得去喝點粥。”我的口氣有點硬。
    程小枚看了看我，隻看我對麵鋪住的那個老人，他正在朝我們這邊看著，微微地笑著，程小枚一把推開我，下得床來，提上鞋子，胡亂紮了一下，問：“往哪兒走？”
    我指了指餐車的方向。
    程小枚一邊用手梳理著頭發，一邊匆匆地往前走著，我在身後緊緊地跟著她。趁她洗手的時間，我要了兩碗小米粥，四個雞蛋。
    程小枚坐下的時候，掃了一眼桌子上的東西，扭頭朝列車的服務員大聲喊到：“有饅頭沒？拿三個來。”
    服務員拿了三個饅頭，盛在盤子裏，遞了過來。
    程小枚抓了一個，大口咬了一嘴，就著夾了些鹹菜，便往嘴裏塞很凶狠的樣子，好像剛跟人吵完架，卻吵不過對方，又無處撒氣的樣子。
    我把她拿饅頭的手拉住，把她的饅頭奪過來，放下。程小枚奪不過我，索性把筷子也扔了。
    “我恨你！”程小枚用腳在飯桌下麵狠狠的踢了我一腳，接著便扯開嗓子大聲喊著，引得餐廳裏僅有的三四個就餐的人，朝這裏看來，我的臉騰的紅了。
    我垂下頭來，聲音很輕，說：“我知道，請你原諒。”
    “假如我不原諒你的，這一輩子都不原諒你呢？”程小枚的語氣仍是高亢，而且在聽到我的乞求時越發的蠻橫，越發的不讓人。
    我幾乎把頭都垂到了餐桌上，聲音仍然很輕，忍住即將掉下的淚水，說：“我也不會原諒自己的，我傷害了許多人，包括關劍。”關劍並沒有在我心中消逝掉，許多時候，我也為已經徹底地將所有的往事都遺忘掉了，可是，我總欺騙不了自己，回憶是忠誠的，記憶也是忠誠的，它們不止一次地，將所有的過去毫無理由的，毫無防備的硬生生地塞進我的腦海裏，讓我清醒地感覺到傷痛，感覺到孤獨無助，感覺到一股神秘的力量會將我徹底的毀滅，我曾經躲在無人的角落裏撫摸著吉他暗自落淚，無聲的哭泣，想借此來緩解一下心中所負擔的沉重感，然而，這些都沒有用。
    過了許久，程小枚碰了碰我，我仰起臉來，看見程小枚遞過來一包紙巾。
    我接過來。
    程小枚呆呆地看了看我，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說：“竟然沒哭，不簡單啊？”
    我勉強能笑出來，說：“需要哭嗎？不要總是諷刺我，次數多了我會受不了的。”
    程小枚也輕輕地笑了，笑的也有些勉強，問：“剛才沒有使你生氣吧！”
    我聳了聳肩，搖了搖頭，說：“昨天就告訴你答案了，習慣，知道嗎，習慣了。”
    程小枚笑了，大聲的笑了，竟有了哭聲，繼而使大聲的哭泣著，扒在餐桌上，嚎啕地哭著，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帶動整個身子，餐桌也一顫一顫的。
    我一下子措手不及，不知道是該任由她毫無節製地哭喪著臉泣，還是安慰她，周圍的幾個人已有了小聲的議論，特別是有一個服務員，從我們身旁經過，故意停頓地停了一下，朝我狠狠地盯了一眼。
    就在我舉棋不定的時候，程小枚的哭聲卻嘎然而止，猛地仰起臉來，吸了一下鼻子，把我手中那一包紙中奪過來，狠狠地，胡亂地擦了一下，銪，把頭往後仰著，理了理短短的頭發後才坐直，看著我說：“吃飯吧，飯都快涼了。”
    我的思維轉不過來，木然地受她的擺布，漫不經心地喝著稀粥。
    “給吃塊饅頭，饅頭頂餓。”
    程小枚遞過來一個饅頭，我沒有接，而是抬起頭來，問：“海門市是？關劍是不是海門市的人？”
    程小枚把饅頭又往前遞了遞，麵無表情，說：“現在我心情很好，不要煩我，到了海門市你就知道了。”
    “不，我要你現在就回答我。”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程小枚把饅頭摞進碟子裏，雙手抱胸，直愣愣地看著我。
    我突然感覺到沒有話可說的了，嘴張了兩下，雙無可奈何地合上。
    程小枚說：“關劍是海門市的人，而且她的骨灰葬在海門市，這次我讓你來就是想讓你來看看她，怎麼，不高興？不樂意？要是那樣的話，下一站你就可以下去，打道回府，我決不攔你，攔你了我就不是程小枚！”
    我舒了一口氣，說：“我猜的不錯，真的，自你出現以後，我就想，應該，這兒做，你說，太陽不沒有出來，雨還是要下的，雨一定會下的，既然雨要下，想躲是躲不過的。”
    “我知道上車前我跟你說清楚了你也會跟我來的，可是我就是不說，我恨你，恨死你了，我曾經發誓這一輩子再也不會理你，可是，可是，還沒有回到學校，我就想起了你。”程小枚澎澎地盯著我，急促地說，“不過，你心裏也別太得意了，我不會放過你的，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要記住我的這句話。
    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下，我說：“吃飯吧，飯都涼了。”
    程小枚仍是雙手抱著放在胸前，說：“不吃，被你氣飽了。”
    我拉過她的手，把筷子塞給她，說：“我再生氣也不能不吃飯啊，今天先到這兒，明天繼續接著來。”
    程小枚撲哧笑了，說：“我沒有你那本領，啥事都能藏在心裏，臉上笑嗬嗬的，心裏卻難受極了，我說你累不累啊！我是不行的，特別是這段日子，今天，越是臨近海門市，我心裏就越難受，就越惱恨你。”說著，程小枚的眼圈紅了，一排細小的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盡量不使自己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