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梁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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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衛尉大人戚虹彩來說,這幾日無疑是福星高照的。先是讓他知道他看著長大的小妖女還活著,接著第二天就又有故人找上門來了。那個人姓惡,名殺食,乃是大祡前丞相的貼身護衛。十年沒有消息的人,白日青天地便來敲他的門了。再然後,就是又被神神秘秘地帶去見了冰荒盟的首腦人物,他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他記掛了十年夜夜夢中打擾的混蛋。那個人還是一樣的鎮定淡然,外表春風一樣的和煦柔軟,內心鐵一樣的冰涼堅硬,即便是對他這個故友,也吝於多給一些表情。
    “坐。”他說,於是他坐下了。
    “喝茶。”他說,於是他喝茶了。
    “……”他沉默了,於是他也沉默了。
    “呃……小妖女她沒死。”半晌,還是戚大衛尉先開口了。
    “我知道。”
    “……你去看過她了?”
    “恩,但我沒讓她知道。”
    “為什麼?”
    “我要做的事,不想將她扯進來。”
    “你要做什麼?”
    “你知道,匈奴使者來要求和親了嗎?”
    “……那不是和親,是搶親。”戚大衛尉滿臉怒容。
    “整個大祡王朝,沒人能扭轉局勢,除了我。”
    “……我相信,但,你真的要回去?”
    “……是時候回去了。”
    “……”
    第二天,戚虹彩便在隴西城內買下了一間宅院,就在西街拐角處,梁王府的旁邊。然後,這間宅院搬進來一個人,姓遊,名吉。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說一下這個梁王了。當今祡帝的第十子,雖早已被封為親王,但可惜近十年來祡帝對他都不聞不問。因為太師不喜歡他。太師喜歡太子。太子不問政事,不查民情,隻知道吃喝玩樂,是個相當稱職的傀儡,而梁王性格倔強剛強,於國於民,內心永遠有自己的想法,不好控製,所以他不喜歡他。祡帝也不喜歡他。因為他曾經跟獨孤丞相關係太好,肯扶持他上位的人太多,想擁兵篡位易如反掌,所以他不喜歡他。而梁王,早就放棄掙紮了。從祡帝將獨孤丞相貶為庶人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了,祡帝不喜歡他。否則任誰都看得出來,獨孤丞相是被冤枉的,身為皇帝的他怎麼會看不出來?以莫須有的罪名定了他的罪,不過是順勢折掉自己的羽翼罷了。於是,他也變成了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管吃喝玩的王爺。
    就在這個三月裏的某日,梁王爺出門遊玩,馬車不小心撞倒了一個人。是個普通人倒罷了,卻見戚大衛尉急忙趕了過來對他上下查看關心再三,扶起來一問,竟然是戚大衛尉的同鄉好友,他梁王爺隔壁新搬來的鄰居,姓遊名吉字牧民。正好戚大衛尉也是帶他出來玩的,免不了一路同行結伴踏青。聊著聊著,竟然發現這個人很有才識深不可測,關鍵是政治見地策略竟跟自己不謀而合,不由得大生景仰之心引為知交好友,往後的登門作客互通有無就必不可少了。
    四月,春意正濃,鳳抬頭迎來了新一批的佳人。鳳抬頭,是隴西的秦樓楚館之一,裏麵的姑娘以才氣聞名隴西,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倒叫前來的客人對她們大為欣賞敬佩,王孫貴胄也並不以前來消遣為恥。其中就包括梁王。聽說今天來了一批新的佳人,美貌才氣更是見所未見,這位風流王爺不管怎麼也是要來開開眼界的。
    月上柳梢頭,正是聽曲作樂的好時候,白天蕭條的街道晚上漸漸熱鬧起來,不少自詡文人騷客的都趕著到這鳳抬頭看熱鬧了,鳳抬頭今晚的生意便一時間壓過了其他同行。
    走進大廳,隻見正前方台上層層疊疊的紗幕正掩得嚴嚴實實,顯然佳人還未出場。梁王拉著遊牧民,徑直走到西邊角落一張空桌坐下,跟眾人一般喝著小茶等待開場。
    談談笑笑半個時辰已過,老鴇婆走到了台上幕前,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千人滿座的場子原本還鬧哄哄,竟然瞬間就安靜了下來。老鴇婆微微帶笑,大廳的燈火瞬間被同時吹滅,隻留紗幕裏麵兩盞昏暗的燈還靜靜地燃著。老鴇婆一言不發,又退了回去,大夥還是沒有一個人出聲,卻見紗幕一層層地被挑起,四個女子分別身著粉紅、鵝黃、淡藍、淺綠四色羅衣分坐台上,古琴、長笛、箜篌、方響四種樂器分置於前。那四女子看也不看台下眾人,“錚”的一聲,古琴在昏暗的七彩燈光中為今晚的演出拉開序幕。演奏的,隻是一曲普通的《鳳求凰》,可本由古琴彈奏而出的樂曲而今卻由這四種樂器合奏而出,繾綣纏綿中偶帶清脆空靈,別有一番韻味。一曲罷,眾人皆醉,一時間竟是沉默無語。
    忽然間燈光大亮,中間執箜篌和長笛的兩位女子竟起身而出,碎步行至前台分立於東西,緊接著兩旁執古琴和方響的女子上前幾步,四人形成一個外弧,卻是由方響敲出第一聲,將眾人從陶醉中喚醒,頓時掌聲如雷。隻見台上女子各個神采飛揚靈氣逼人,錚錚之曲洶湧激昂不絕於耳,竟讓人腦海裏浮現出沙場上策馬揚鞭劍斬韃奴的痛快淋漓,對於大祡的男兒來說,這是被壓迫已久的吐氣揚眉,這是受欺淩過後的複仇雪恥,聲聲樂響,簡直響到他們心窩裏去了,光這一點,就已不是其他靡靡之音可以比擬的了。
    梁王愣愣地聽著,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憶之中,忽地感覺到有一道炙熱的目光緊盯著他不放,抬頭往台上望去,卻撞進了西角彈奏箜篌的黃衣女子眼裏,那淩厲的眼神,逼人而來威儀,眉梢嘴角間的一顰一笑,明明是濃妝豔抹也掩不住瘦弱得不堪一擊的模樣,竟給他帶來一陣一陣的熟悉感,仿似看見了當年的那個巾幗將軍,總是帶著囂張跋扈的神采在他麵前張牙舞爪洋洋得意,少年時代的誌得意滿言笑晏晏像是就在昨天……方響幾個激烈的敲擊,箜篌古琴長笛忽地一轉而拔高,將眾人的心同時拋上了雲霄,“錚錚”幾下,古琴最後收尾作結,眾人的心,卻被留在了烈烈沙場之上。仿佛餘音未絕,台下仍是一片寂靜,直到台上四個女子作福離去,眾人才忙回過神來,卻已不見佳人方蹤。這次也沒有掌聲,台下立馬就沸騰了,眾人紛紛追上前去,吵嚷著願置千金隻要再見佳人一麵,無奈老鴇婆帶著幾個壯漢攔於前方,卻無人敢於造次。老鴇婆朗聲道:“各位也不用心急,要見佳人一麵,也不是不可以,隻不過每位佳人皆乃芳華絕代聰明過人,今天要見她們自要滿足她們的要求才有機緣……”
    梁王並沒有擠上前去,他仍在沉思。因為那個女子,實在太像……太像……卻有人打斷了他的思緒。“梁王殿下,我們鴻雁姑娘有請。”一個丫鬟打扮的小丫頭乖巧的躬身邀請著,梁王越發覺得可疑,略一思索,起身便去了,不忘回頭對遊牧民說:“煩勞稍等片刻!”遊牧民微微一笑,倒是毫不在意。
    隨著丫鬟走上二樓裏廂房,沒有一點懸念地看見那位黃衣女子斜倚在貴妃椅上,隻是臉色仿佛比剛剛更蒼白了些,整個人微顯倦態,微閉著眼像在假寐。直到他坐下了,小丫鬟出去給他掩好了門,她方才睜開了眼。隻微微一笑,叫了聲“稽哥哥”,他便明白了。
    果然是她。雖然從前她從不上妝,從未在他麵前如此婀娜多嬌,更從未有過這般弱不禁風之態,但他萬分確定,她就是她,夭紅顏。
    隔日,隴西市井中鬧得最沸沸揚揚的消息便是,梁王重金買下鳳抬頭一位新進樂妓,迎進府內做府中樂師。梁王本風流多情,這本不足為奇,梁王妃也早已見怪不怪了。關鍵在於該樂妓與其他三名樂妓合奏的一曲《火舞狂沙曲》,已成絕響,實是隴西憾事。
    當日下午,梁王近日結交的良朋好友遊牧民便登門造訪。雖然梁王已成市井傳奇,但祡帝對梁王已經十年不聞不問,宇文太師又高調表示過梁王乃扶不起之阿鬥,王孫貴胄就算再眼饞那名美貌樂妓,也不想上門來落人話柄,隻得把目標轉向剩下那三位樂妓。因此梁王府上倒依舊是門可羅雀,遊牧民竟是今日第一個造訪之人。
    上坐,倒茶,遊牧民便開門見山了:“聽說殿下今日重金買下昨日樂妓?”梁王一笑,隻道他到底不知當中關係,也隻是來看看熱鬧,便道:“鴻雁一曲,讓我心蕩神馳,隻盼日日能聞其演奏之聲,因此請回府中居為樂師。”
    “卻不知殿下大人昨日聽她一曲,有何感想?”
    “仿似征戰沙場,痛快淋漓,劍斬匈奴,凱旋而歸!”
    遊牧民話鋒一變,卻正色道:“殿下可知,一月前匈奴使者已到隴西,意在和親?”
    梁王麵色一變,頃刻回道:“牧民,你難道不知本王已多年不問朝事?”麵色已變為冷漠。
    遊牧民起身一揖到地:“殿下,請聽小人一言。縱使陛下對殿下不聞不問,但祡國到底是您的家園。大丈夫當為國死而後已,如今百姓已被匈奴人欺壓多年,太師又無力抵抗,難道……難道殿下真想當那亡國之奴嗎?”
    梁王臉色一連三變,不待他說話,那遊牧民接著言道:“縱使殿下您忍心不顧滿城百姓,那死去的人呢?離開的人呢?您……也不顧了嗎?三萬英靈若是看到這樣的殿下,他們……死不瞑目!”梁王怒發衝冠拍案而起,斥道:“遊牧民,你好大的膽子!”遊牧民“咚”地聲雙膝落地,不再言語,臉上神情卻是不卑不亢,毫無半點悔意。
    半晌,梁王臉色稍霽,坐了下來,平靜地道:“你先回去吧,不必多言!”
    遊牧民二話不說,起身走出王府。
    空氣仿佛凝固一般,沒有一個下人敢進來,沒人知道梁王殿下在想什麼。
    “稽哥哥,他說的,難道沒道理嗎?”一道輕柔的女聲打破了冰冷,門後轉出那位絕世佳人,“你恨的,難道當真是這全城的百姓,以及宮裏僅剩的那位孔雀公主?如今的你,你覺得,你又有幾分顏麵……見他?”
    梁王渾身一僵,抬頭很茫然地看著她,痛苦地道:“你以為我不想嗎?可是父皇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十年前,是他刻意折我羽翼,我……我又有什麼辦法?”夭紅顏輕輕走到他身邊坐下,柔聲道:“稽哥哥,你信我……和他嗎?”梁王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可又疑惑地問道:“他?”夭紅顏柔柔一笑:“他回來了。那個遊牧民,就是他的人。我們會幫你的。你隻需,做好戰鬥的準備即可。”那一刹那,梁王仿佛看見了以前的夭紅顏,於是又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夭紅顏不再說話,起身回房。梁王卻叫住了她:“妖女,我能問你三個問題嗎?”夭紅顏頭也不回,隻是站住不動了。
    “你為什麼會回來?”
    “為了扳倒宇文無雙,為我赤妖軍三萬將士報仇。”
    “他為什麼會回來?”
    “因為,他是獨孤冬旭。有些東西,不管他受到了什麼樣的對待,隻要他有能力,他一定會保護。”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他?”
    “或許……因為我還不能原諒他。”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她停也不停地就走了。
    須臾,梁王妃落花走了進來,坐到梁王旁邊,緊緊握住了梁王的手。梁王無助地看著落花,落花溫柔一笑,點點頭說道:“放心去做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
    梁王不語,反複思量了許久,終於,做出了改變他一生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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