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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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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隴西一家客棧裏,一群人正竊竊交談著。
    “喂,你們知道嗎?匈奴使者又來了!”一個買菜的小哥悄聲說道。
    “來幹什麼啊?幾年來一次,逛自家後花園啊?”另一個賣餅的大爺怒道。
    “還能幹什麼啊,還不是打著和親的旗號,巧取豪奪嘛!”旁邊那位貌似書生的頻頻搖著頭。
    “哎!不知這次又是哪個公主郡主的倒黴咯!”說這話的是街頭賣橘子的大娘。
    “要是獨孤丞相還在……”不知是誰提了聲,立馬被人打斷了,“噓……”
    到此大夥都靜默了,各懷心思。
    是啊,要是獨孤丞相還在,那該多好啊!
    那一役,赤妖軍全軍覆沒,但到底沒讓匈奴人打進來啊!三萬忠魂血戰到底,換來的難道就是獨孤丞相被折了羽翼遭人誣陷嗎?
    可現在的天下,已經不是十年前的那個天下了,縱使眾人心裏都這樣想,又有誰敢說出來呢?
    誰也沒注意到客棧角落裏,一個全身黑衣帶著鬥笠的人,微微冷笑了一下。而後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起身離去。
    出了客棧,往左,再往左,走個幾步路,那便是當今衛尉之府宅。
    說到當今衛尉,姓戚名虹彩,執掌大祡五萬禁衛軍,雖官位隻在九卿之內,尚在三公之下,卻是當今大祡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那黑衣客摘下鬥笠走近府宅侍衛跟前,低聲道:“戚大人舊友求見,請賜見!”說著將一塊玉佩模樣的東西遞了過去,說道:“戚大人見了此物,自會認我。”聲音低沉沙啞,竟聽不出是男是女。那侍衛依言拿了玉佩進去,不一會兒便跟著一人匆匆迎出門來。
    那人約莫30來歲年紀,身長玉立虎目生光,不是衛尉大人戚虹彩又是誰?卻是什麼樣的人,能讓堂堂衛尉大人親自出門迎接?
    隻見戚虹彩一見那黑衣客,渾身便不由得顫抖起來,上前緊緊握住那人瘦弱的肩膀,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倒是那黑衣客微微一笑,先舉步進了門,穿過前院,徑直進了花廳,竟熟稔得像在自己家一樣。剛剛坐下,隨後跟著的戚大衛尉便忍不住了,問道:“飛狐,你……你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小妖女呢?莫非……莫非真的是……全軍覆沒?”麵對他那激動的追問,飛狐倒是氣定神閑:“小妖女沒死。虹彩,我隻能告訴你這個,其他的現在我不能說。她沒死,而且,她要見你。”
    “小妖女沒死……小妖女沒死……”有著大內第一高手之稱的衛尉大人戚虹彩,竟一屁股跌落在了凳子上,嘴裏喃喃地隻會說著這句話,說著說著,便紅了眼眶。飛狐沉默了下,拍了拍戚虹彩的肩,說:“對,她沒死,她要見你。你……你見是不見?”戚虹彩一怔,問道:“見是不見?什麼叫見是不見?”飛狐撇了撇嘴角,回道:“見了,便是要與宇文太師為敵,見了,或許……或許身家性命便要不保了。”戚虹彩聽聞此言,拍案而起大聲道:“我戚虹彩豈是那等貪生怕死之輩?她在哪?現在就帶我去見她!”飛狐微微一笑,平靜地道:“你也別激動,事隔十年,總要尊重你的個人意向。今晚亥時,我便帶你去見她。”戚虹彩張了張嘴,想問什麼最終沒問出來。
    深夜,從衛尉府後門駛出一輛馬車,連夜出東門向東南郊外駛去。那個方向,是通往似伊山莊的。似伊山莊的主人,是神醫西辰。
    殺人救人,神醫西辰。這是江湖上給他的稱號。他能殺人於彈指間,也能救人於頃刻間;沒有他殺不了的人,也沒有他救不了的人。端看他願意不願意。他不喜歡金銀珠寶,也不喜歡權力富貴,他殺人救人,隻看心情,隻看,看你順眼不順眼。
    馬車緩緩駛來,終於停在似伊山莊大門口,還未停穩,戚虹彩便一衝而下,疾步向裏闖去,邊闖邊喊著“小妖女”。飛狐隻好疾走幾步到他前麵,給他帶路。一直穿過後院到達東廂,三更半夜大聲嚷嚷搞得似伊山莊雞飛狗走的人才算安靜下來。因為他看見了她。
    東廂房內,一女子斜倚在床上,眉色如黛,鬢邊發絲白如雪,秋水為神玉為骨,眼波流轉間盡是風情,卻是臉色蒼白無半點血色,竟像大病未愈一般。她安靜地倚在那裏,安靜地看著門口闖進來的人,不發一語,安靜得,就像不存在。戚虹彩的半句話便咽在了喉嚨裏,顫抖地慢慢走近她,輕柔得像看著一隻受傷的小動物,不敢輕易有半個多餘的動作。
    “小……小妖女?”戚虹彩坐於床前,輕聲問道。那女子輕輕點了點頭。戚虹彩瞬間紅了眼眶,緊咬下唇,好不容易才冷靜了下來,說話猶自打著顫:“你……你怎會……怎會變成這幅模樣?”那女子隻是一笑,輕聲道:“桃花已落,光華不再……戚大哥,我隻是傷了病了,沒什麼的。”戚虹彩不由得又激動起來:“隻是傷了病了?小妖女,當年……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竟讓你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原本,不是這樣的。她原本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如她的名字——夭紅顏
    夭紅顏慘然一笑,卻道:“戚大哥,當年之事,稍後再提,不如你先告訴我,那之後,他……他又發生了什麼事。”
    戚虹彩卻是一個寒戰,慢慢站了起來,看向窗外,似在回憶,似在憑吊,半晌才回道:“當日你們全軍覆沒的消息傳來,震驚朝野,可恨那宇文無雙一口咬定赤妖軍全軍覆沒必有內情,聖上聽信他言,下令徹查,竟查到……竟查到匈奴給冬旭互通有無的飛鴿傳書,可光憑書信根本證明不了冬旭裏通外敵,朝野上下皆不相信,可誰知……誰知聖上竟對此事深信不疑,冬旭竟也不據理力爭,隻是證據不足,難以定罪,於是……就以這莫須有的罪名將冬旭貶為庶人,終身不得踏足京城一步,於此事存有異議敢當聖麵質疑者,或貶或殺,終於再無人敢過問。第二年,匈奴便連犯我大祡邊境,那宇文狗賊舉薦的幾個家夥屢戰屢敗,幾個月下來,眼看江山不保,接著便是和親、進貢,然後又和親、又進貢,五年前,被迫遷都至隴西,而我,再也沒有冬旭的消息……”說到最後,語氣平淡得近似麻木。
    床上的女子並不做聲,像似睡著了一般,隻是臉色越發蒼白,半晌開始輕咳,咳著竟嘔出一口血來。戚虹彩大驚失色,搶身過去扶住她連聲問道:“小妖女,你怎麼了?”門邊飛狐也飛身過來拿羅絹給她輕拭嘴角,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終於平靜下來。夭紅顏喘息了一陣,終於抬起眼眸,滿是淒苦地看著飛狐,細聲道:“大哥,他……他失了一切,卻是……卻是為了什麼啊?”滿室皆沉默。
    卻有一人很突兀地走了進來,不顧滿室的悲戚,涼涼地說道:“該吃藥了。”飛狐讓到一邊,那人便直直走到床前,遞了碗藥過去,然後很惡意地,將戚虹彩從床邊擠了下去。夭紅顏喝完藥,那人接過藥碗,依舊用那種涼涼的口氣說:“雖然我隻是個蒙古大夫,但是保你的小命還是綽綽有餘的。如果你不聽我的,還要跟不相幹的人傷春悲秋的話呢,是死是活,我可就不保證了哦。”夭紅顏微微一笑,說:“辰辰,謝謝你。”那人撇撇嘴,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起身走了,走之前很惡意地橫了無辜的戚虹彩一眼,說道:“半個時辰後鎖門放狗,要走趕早啊!”
    “他是誰啊……”戚虹彩愣愣地看著他走出去,喃喃問道。飛狐“撲哧”一笑,回道:“殺人救人,神醫西辰。”“哦……”戚虹彩當然知道他是誰。朝廷幾度想招這個人為禦醫,隻可惜他死活不答應,威脅利誘全用過了,利誘人家不動心,威脅你做一分人家還你十分,無奈也隻好放棄了。但他關心的並不是他,而是床上的人:“小妖女,你老實跟哥哥說,你到底怎麼了,什麼樣的病,能讓神醫西辰費盡心思?”夭紅顏微微搖搖頭,談談一笑:“根本就沒什麼,是辰辰他大驚小怪而已。對了,戚大哥,雍州的冰荒盟,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戚虹彩略一思索,點頭道:“這個冰荒盟正好是五年前興起的,勢力蔓延相當迅速,如今已是遍布雍州了。”“戚大哥,他回來了。”夭紅顏輕輕的一句話,卻無異於在戚虹彩心中扔下一枚炸彈,他瞪大了眼睛,不確定地重複了一句:“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你是說……冰荒盟?”夭紅顏點點頭:“他,一直沒離開過。”“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眼看著連連敗仗,眼看著遷都雍州,也不……也不……”戚虹彩問到一半就問不下去了。他怎麼能指望,曾遭受那樣的對待,他還能不計前嫌地回來幫忙?即使他的一腔愛國熱情勝過任何人,可他畢竟,也隻是個人……
    夭紅顏搖搖頭,她想說她不知道,她想說他定然不是因為計嫌所以不出手,她想說……但是一陣陣的眩暈讓她一句也說不出口。“時間到,該送客了。”涼涼淡淡的聲音適時地響起,西辰已倚在了門上,不耐煩的眼神直直的盯著戚虹彩,看得戚虹彩一陣陣發毛,隻好起身說:“好好,我走,我走!小妖女,你也累了,好好歇息,我改天來看你。”夭紅顏搖搖頭:“不了,戚大哥,你不要隨便來,我不想讓人知道我在這裏,有事我會讓飛狐大哥去找你的。”戚虹彩神色一黯,也隻得點點頭,起身出去了,走到門口,西辰還不忘低低說聲“不送”,搞得戚大衛尉相當鬱悶。
    “我說小老婆,你就不能安安靜靜地修養嗎?就非要找些戚啊八啊的人來亂七八糟嗎?雖然你的傷已經好了,但是身體已經……你自己知道的,再這樣下去,隻怕回天乏術啊……”西辰難得說得認真。
    夭紅顏感激地一笑,道:“辰辰,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是,有些事,我必須做,即使回天乏術,也要做,不然,死不瞑目……”“呸呸呸!死不瞑目,你當我神醫西辰是死的啊!”西辰揮揮手,也不打算再勸,他很清楚這個女人有多固執,“你休息吧,有事隻管找我去辦,你是我小老婆嘛,你的事我不管誰管?”夭紅顏點點頭,便睡了下去,不再說話。
    西辰跟飛狐給她吹滅了燈,掩好了門,各自回房,一路無話。睡到三更天,竟驚覺人影一閃,悄無聲息地飄向東廂去了。西辰眼裏閃過一絲興味,起身披上外衣便追去。
    什麼人,竟敢闖到神醫西辰的家中?
    剛進東廂月門便截下來人,西辰嘻嘻一笑,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問道:“閣下何人?半夜來訪竟連個麵也不蒙,難道連當偷兒刺客的基本法則都不懂麼?”那人冷冷一笑,言道:“我要來便來,何須掩麵。”言語間竟極是倨傲,毫不把這位大名鼎鼎的神醫西辰放在眼裏。西辰“嘿”地一笑,倒也不在意他的話語,卻問道:“你是衝著我小老婆來的吧?戚大衛尉剛走,你就來了,你們定是認識的吧?”那人冷哼一聲道:“說清楚,誰是你小老婆?”西辰得意洋洋地背過雙手卻偏不答他。那人也不理他,舉步便往廂房走去,西辰當然要攔,二人便拳來腳去的打了起來。越打西辰越是對這個人感興趣。他的內力已經算是純粹渾厚了,那個人內力卻更是深不可測,要知道這世上內力比他深厚的根本就沒幾個,得虧他身手靈活才堪堪跟那個人打個平手。這邊鬥得正憨,那邊卻有一個人,施施然地舉步走進了東廂房……
    “飛狐,快滾出來啊,你是睡死了還是怎麼著?”西辰分心喊了聲,一回頭卻見飛狐斜斜倚在他房門口,很安靜地看著好戲。於是西辰就愣了。這一愣,自然就停手了。飛狐這才淡淡地開口了:“惡老大,多年不見,別來無恙。”惡老大又是冷哼一聲,也不答話,眼裏卻分明有什麼東西閃了下,轉身就走,邊走邊說:“喝酒。”飛狐一笑,跟了上去,順手不忘把猶自愣在一旁的西辰拉走。
    外麵動靜那麼大,卻沒有吵醒房裏的人兒,因為西辰的藥有安眠的作用,也得虧這樣,她才能夜夜睡得安穩,無夢到天明。悄然進屋的那個人,從進來起雙眼就沒離開過床上的女子,那雙閃閃的眸子在黑暗中異常閃亮,直到走進她,坐到她床邊,也沒有眨一下眼。他真的不敢相信,她就是當年那個妖精,那朵桃花,那個女將軍……
    十五年前,他年方二十,收養了流落街頭的她。那時,她多大?好像才十二歲吧,便如初生的牛犢一般,天不怕地不怕,不,應該說像個小野貓,不肯聽任何人的話,不讓任何人接近她。可他就是看中她眸子裏的靈氣和渾身的野性。她將會是個很優秀的女將軍,是他最優秀的幫手。他給她起名夭紅顏,她不負他所望,出落得英姿颯爽又不失妖媚多情。他教她兵法,教她琴棋書畫,還讓惡老大和飛狐教她最上乘的武功,她聰明伶俐又好學,不到三年便超出了他的期望。於是他向祡帝舉薦了她,接下來的兩年,她在他的指導下征戰沙場屢立奇功,將周邊蠻族打得退兵千裏連年進貢,兩人先後官拜丞相和驃騎將軍,本來一切就如他所望,扶雲直上大權在握,直到那場夜襲的發生……
    他就一直坐在那,想著,看著,淺笑著,撫摸著她鬢邊的白發,一直到門外傳來惡老大低沉的聲音:“五更了。”他方才從回憶裏驚醒,戀戀不舍地走了。
    這晚發生的事,夭紅顏當然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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