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豈不爾思?我心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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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何嚐不知曉。”鳳陽歎氣,看著那幾枝枯梅枝,看著梅樹那絕世的風骨,“本來,言息那孩子會是最好的人選。可惜那孩子就是太倔,明知道皇帝動南家就是為了牽製他。可豈料,他竟然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啊。”
紀昊天憶起那個有著絕世風姿的少年王爺,他忘不了,那種風姿。他很少見到皇室中人有這樣的風姿,那是一種超然的姿態能讓所有人折服,也讓所有人都想毀滅。那個孩子絕代風華啊,若他真的得了帝位,大離何愁不昌盛,何愁四方不來賀啊。
這樣的氣度,他隻在兩個皇子身上見過,一個是淩王雪楓玨,另一個就是雪言息。
“楓玨那孩子可惜了。”他感歎道,鳳陽回眸看著紀昊天,她拍了拍他那雙蒼老的手,“我有何嚐不知啊,當年皇兄意屬楓玨,可惜他太小,即便是他即位了,楓白也會把他拉下來的。”
紀昊天摟過她的肩,撫髯看著那些梅樹,各個蒼勁有力,帶有梅的風骨:“鳳陽,無雙那孩子什麼時候回來啊。趁著現在也應該給他正名了。”
鳳陽想起了另一個傲世絕塵的孩子,他有著一雙清澈淡然的雙眸,漆黑的眼瞳就像是黑色的晶石一般閃耀,他總是很喜歡白衣和他父親一笑。總是憑借著一隻玉簫一把玉扇行走於世間。公子世無雙。這樣的名號對於那個孩子來說是榮耀,還是……
“也好,他也該回來的。”
大離的極東之地是涵水之濱,涵水之濱的懸崖之上便是墨涵軒。那是一座宮殿,有著橫臥的廊橋,有著蜿蜒的走廊,黛青的飛簷,朱紅的女牆。它麵朝涵海,日夜聽著海水拍打著岩石的聲音,聽著海鳥盤旋在海上發出的鳴叫;看著海花撞擊岩石化為白色的泡沫,看著海水撲向海岸,退去後優美海岸汀線。
位於墨涵軒之上,便可以將涵海美景盡收眼底。
“美酒,美景,”那個俊朗的男子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揶揄地看了一眼身側的白衣男子,“加上美人,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他舉杯將杯中碧色的美酒一飲而盡,身側的男子曲著一隻腿,另一隻腿平放在黛青的瓦磚上,他看了他一眼,一雙如黑晶石般的眼睛沒有一絲波動:“你為何非要坐在這屋頂上?”他一身的白衣,迎著霞光就像是一朵被霞光照耀的雲一般。
“知道嗎?方才書信來,說七夜成親了。”那個明媚的如太陽般的男子有了一絲黯然,就好像光芒四射的太陽被雲遮住了,“娶她的人,你也認識的,就是蕭楚然。”
那個黑晶石般雙眼的男子閃過一絲淡淡的驚訝,隨後又釋然:“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是啊,我這輩子最好的兩個朋友。”那個明媚的少年又狠狠地灌了自己一杯酒,“可是無雙,你知道嗎?楚然他本來可以不用這個身份去迎娶七夜的。他們本來是帝都裏人人羨慕的一對兒。兒時我真的羨慕他們可以活的那樣肆意。那樣的無所顧忌。我奶奶告訴我,七夜是皇家裏的明珠。可是這顆明珠就在十四年前被她自己親生父親給毀了。自那以後,七夜變得越來越能幹,也越來越冷漠。言塵變得越來越寡言,整個帝都看上去什麼都沒變,但是其實它早就麵目全非了。”
“衡之。”無雙絕美的容顏迎著風,青絲飛舞,又徐徐地落下。一雙漆黑的眼睛凝視著自己的好友,“他以楚然的身份娶雪飛卿也算是了卻了他作為南楚的心願。其實楚然比我們想象中的要苦很多啊。”
那個明媚的少年就是紀國公的嫡孫——紀逸然。
“無雙,“紀逸然俊朗如日的臉龐但有一絲憂傷,“你永遠也無法想象,那一日我在這墨涵軒之上見到渾身是血的南楚時,那一刻我是怎麼樣的心情。南楚是我的好友,我的兄弟。知道他沒死,我真的是那樣的感謝上蒼,可是南楚不能用南楚的身份而活,他必須頂著另一張臉,用另一種性格活在這世上的時候,當我看見七夜一日一日沉寂下去的眼眸時,當我看見言塵越來越寡言的模樣時,我真的很恨,真的恨不得殺了那個人。七夜一天天的抑鬱,言塵一天天的壓抑,我真的覺得老天為什麼這麼不公平。我一天天的看著他們如此模樣卻不能告訴他們南楚他還活著。”
無雙又怎麼會不明白,他和南楚相伴了十四年。他見過南楚望向西北的悲傷目光,那種眼神就好像下一刻他眼中的悲傷便會溢出來。他們幫南楚換掉皮囊時,他咬著牙,痛苦的汗水從他身上的每一處滴落,他痛昏過去的時候,他的嘴裏一遍一遍的含著七夜的名字。
多年前,他曾經遠赴西北就是看看那個他兩個好兄弟口中雪七夜。那一天他看見了一場屠殺,血浸染了他腳下的每一寸土地。他從萬人中一眼便認出了雪七夜。那個雪衣烏發的倩影,絕世而獨立,冷眼看著兩軍交戰廝殺,她朱唇微微張合,透著無盡的殺意:“殺,殺,殺。”
她的聲音很動聽,但卻沒有一絲溫度。
他們說七夜有著一雙絕美的眼睛,那雙眼睛漆黑靈動,笑起來時會彎成新月。這個人的雙眸依然是絕美,但是她的眼中透露著無盡的寒意和殺戮,她不是七夜。
他們說七夜的笑容是天底下最明媚的陽光,她的笑能夠溫暖人的心。這個人朱唇揚起的笑,是冷笑,是睥睨戰場的冷笑,它透著無盡的殺意。她不是七夜。
他們說七夜是這個天底下最善良最純真的女孩兒,她對著所有人都心存善意。這個人冷漠的如一尊絕美的玉像,揮手間,就像劊子手的落下的刀,瞬間血流成河。她不是七夜,絕不是。
但是當他看清楚她的臉的時候,他知道她是七夜,隻有雪七夜才有這張讓天下人都嫉妒的美麗容顏。這張讓他兩個兄弟都念念不忘的臉。
他回去的時候,沉默了許久。
他明白了一件事,雪七夜早就已經死了。活著的隻是雪飛卿而已,隻是九命神將雪飛卿。她被離齊燕三國成為戰場上的修羅。所以他在寫天下之最榜的時候,天下第一將才他寫了雪飛卿而不是雪七夜。因為雪七夜是他兩位兄弟心中最重要的那個善良的女孩兒,絕不是戰場上的修羅。
“衡之,七夜雖然沒有頂著另一張臉皮活著,但是她用了另一種性格活著。”無雙歎了一口氣望著海麵上盤旋的海鳥,“我是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的痛苦讓一個女孩兒徹底變成和原來的她相反性格的人。那究竟是多大的痛苦啊。”
紀逸然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嘴角一扯:“你知道嗎?對於雪七夜來說,十四年前,是她最親的人殺了她最愛的人。接著那個人又逼死了她最重要的人。那一年的帝都,就連天空都是灰色的。也就是那一年,我看到我的奶奶對著我舅爺爺的牌位落淚了。那一年,我失去了一位兄長。那一位兄長你見過的。”
無雙想起了年幼時那個喜歡穿白衣的人,他長得很好看,有一雙溫潤的眼睛輕輕地朝他揮手,嘴角永遠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他抱過他,在他還很小的時候。他說,他和他的弟弟很像。也曾給他買過好吃的梅花蒸糕。言、言息哥哥。他曾經怯生生地這樣換過他,那時的他還是一個不能被人知曉身份的私生子。
雪言息的風骨一直是他最想要學的。可惜就算他風度過人,在他的眼裏他永遠比不上雪言息。雪言息的風骨是誰也及不上的,就算蕭楚然真能稱得上仙風道骨,在他的眼裏雪言息永遠是以為飄然的謫仙。
“言息哥哥啊。”無雙喃喃,有些失神地看著天際,晚霞,潮汐,還有海鳥。他曾經說想帶著弟弟妹妹去看看大海,他說他曾經見過一次便是難以忘記。
“雪言息。”紀逸然就像是醉了貓一樣曲卷在墨涵軒的屋頂之上,“奶奶說,他本是帝王最好的人選。”
無雙微微一怔,隨之搖了搖頭,像是抹過胭脂的唇微微張合:“他不想做皇帝的。從來沒有想過。”
紀逸然用手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嘴角揚起了一絲苦笑:“我也知道,他和我一樣喜歡做一個江湖人。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可是隻要是人那裏有自由自在的道理。如同那北冥鯤魚,化為鵬鳥之時若非扶搖而上,它如何能到那南溟天池。無扶搖而鵬鳥困。鵬鳥高飛何等快活,可是這等自由也是要有外物才可實現,若是要用外物才能實現的自由,又怎麼能稱之為自由呢?”
無雙也拿起一個酒杯給自己斟滿,美酒在酒杯裏漾起了漣漪:“自由,若非所求不得,又何來這般羨慕。自由在心中,心是自由的,那人也自由了。”
紀逸然雙眸凝視著酒杯中碧色的美酒,他的雙眸有些出神:“你知道嗎?午夜夢回,我時常夢見我的曾經。那是的七夜和南楚他們都擁有最真的一麵,而我是虛假的。而現在的我們都是虛假的。現在的我們都戴上了麵具。曾經他們的真是我最想守護的東西,可是上天似乎給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我越是想守護的東西,偏偏被毀了。”
那一日,他見到宛如木偶一樣的七夜看著那鳳棲宮的熊熊大火,那個懸梁自盡的女人的屍體被火苗一步一步的侵蝕。他看到的竟然是七夜木訥的神情。那個女人是她的母親啊,而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好像是戲台下的人在看著戲台上麵的人演的一出出戲罷了,和她無關。那是的她是那樣的讓人驚心,平靜的讓人驚心。火光映照在她的蒼白的臉上,照耀在她白色的羅裙上,卻勾勒不出一點點的溫暖。
那雙黑玉般的眼睛就好像是一潭死水讓他忍不住的要流淚。
那個時候他摟住她的肩,想要用自己瘦弱的手臂給她一點點力量。可是她卻望著那個被火燒的人喃喃:“這是你的選擇。我不怪你。你有你的選擇,我也有我的。”
她掙脫了他的手,白色的羅裙劃過一絲絕然的弧度。她的背影挺直,一步一步,不緊不慢緩緩地離開。但是隻有十三歲的紀逸然卻覺得那一段路耗盡了七夜所有的生命和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