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置身在一片迷霧中，腳下是一條青石古道，古道兩旁開著各色的小花。小花的花瓣隻有四片，分別指向四個方向，周圍的雜草襯著花兒，一齊散發著獨特的幽香，令她微微感到暈眩。偶有幾片枯黃落葉，在地上孤零零躺著，卻因為周圍的花兒開得過於燦爛，也不能吸引路人的目光。
    更何況，路人隻有一個。
    她聽到周圍的水聲泠泠，偶爾會有“咚”的一聲，似是有東西落水的聲音。有時樹林傳來了一兩聲鳥啼，一縷清風偶過時，總會帶著“沙沙”的聲音，可她分辨水的位置，無法看到鳥的身影，隻能看到周圍一捧捧開得正豔的花，卻看不清那個挺拔的身姿。
    前方的霧很是濃厚，掩住了古道通向何處，她看不清眼前，隻是那應是白得如雪的霧，竟然染上了幾絲青色，想必是前麵的樹木叢生吧，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前，每當往前一步，她都看清那條古道通向何處，隻是古道周邊的花草，逐漸替換成樹木。耳邊的泠泠水聲愈加畢竟，可等她看到那條河的時候，路斷了。
    因為，前方就是一條河流。那條河流得很急，很快，水質也很幹淨，可她在那條河流裏，找不到一個生命——那本是應該魚蝦聚集的河流，此刻卻化成了一灘死水，可以流動的死水。
    她開始感到害怕，一回頭卻發現後麵的風景全都變了——她站著的地方時一塊小路上，前麵是一條滔滔不絕的江流，對麵也滿是霧氣。後麵卻看不到一絲霧——那是一處萬丈懸崖，深不可測。
    她必須在這中間小心翼翼地保持住自己的平衡，心中十分恐懼。她站在上麵很長時間，終於等來了一個男子，他站在河的對麵，濃重的霧氣遮掩了他的麵容，卻可以依稀看出他很英俊。
    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安全感。
    對麵的男子也向她伸出手，口型微微變動，她不能聽得清他在說什麼，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好意，她伸出了手，即便中間隔得距離頗遠，但他們的手指仿佛能夠觸得到對方的皮膚。
    兩隻手的距離，不斷地縮短。
    忽然對方變了，變成了一個麵目猙獰的少年。“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他手中拿著一張紙，幾行字，一個血印——那是一封休書。她認出來了，蕭炎，她去退婚的那個少年。
    她被那樣的猙獰嚇到，腳步微微向後退，便跌入了萬丈深淵中，她此刻卻相當平靜，眼前的場景不斷地變換著，包括爺爺一直以來對婚約的執著；幼時父親因未婚夫是天才，對自己的教育；童年一個大叔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去；還有那個少年猙獰的表情。當然，她同樣也看到自己撒嬌時，母親慈愛的麵容；老師傳授本領時，臉上淡雅的微笑；還有小言姐姐，雖隻是家中的侍女，卻像是姐姐般對自己關懷備至。所有的場景不斷變換，以一種隻有她讀得懂的順序順次出現。
    她閉上了眼睛，那些錯亂的過往，使她感到勞累。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不過是最普通的天花板，旁邊是一個桌子，桌子上擺著一封休書。
    而她躺在床上，汗水早已濕了衣裳。她此刻記不清剛才的夢，隻覺得剛才那場似是噩夢，將自己折磨得疲憊不堪。但此刻卻已經沒了睡意。
    她微微欠身，便下了床換上新的衣裳。月白色的長袍，與窗外的月光遙相對應，皓月當空，星星則顯得渺遠。而在那般皎潔的月光下，休書上血印，則顯得極為刺眼。
    “蕭炎是嗎？”她喃喃道，眼中閃過了一絲厭惡之意，音調也有些尖銳，“我不會輸給你的。”
    “不會輸給誰？”一個好聽的男聲傳來，她轉頭看了看房間四處，卻找不到聲音的主人，但此刻那個人說的下句話十分可惡，“不會輸給你的同夥是嗎？小賊！”
    “小賊？”她重複了一聲，目光終於鎖定窗戶，從那裏跳下了一個身影。待嫣然看清他的麵目時，心裏厭惡之意雖然並未減弱，卻不由的有些驚歎。
    如果外貌決定實力，單是看五官，他已然是鬥帝強者。再加上他衣著、發型、氣質，甚至聲音，都可為他加分。隻是帥歸帥，嫣然更想弄清楚，他話中的意思。
    “你說誰是賊？”嫣然問道，悄悄拿起身後的長劍，悄然從劍鞘中拔出來，劍刃散發著淡淡的寒意，正如嫣然此刻的表情，“你是什麼人，來這裏是為了什麼？”
    “賊，那當然是你啦。隻是沒想到，你這個小賊長得蠻漂亮的。”少年依然笑道，他拿起一把短劍，劍刃在月光的照耀，“哦？都拿出武器來了，你這個小賊倒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的，不過你的反應，還真的是典型地賊喊捉賊，誒，惱怒成羞了？怎麼刺過來了？”
    少年不緊不慢地拿出一把短刀，刀刃上蓋上一層玄色的光輝。嫣然的劍刃與劍刃想碰擊，發出“叮”的一聲。溫和的月光落在劍鋒上，反射出幾分冰冷。男子側身一轉，一個劍就朝向嫣然的腰旁，嫣然是風屬性鬥氣，速度和敏捷自然是她最擅長的，一個彎腰，便逃過了男子的攻擊。旋即，那道冰寒的劍光分別刺向他的心髒，頭上，腰上，凡是她看到的，覺得是要害的地方，她都一劍刺過去了。可偏偏少年也不是什麼非凡人，一閃一躲間，皆是逃過了她的攻勢，甚至還有餘力劃破她的衣衫。論劍技，兩人本是難分仲伯，可少年吃虧於他的劍短，而嫣然吃虧於她的戰鬥經驗不足，戰鬥方法，也有些單一。
    窗外風停葉靜，月落星殘，幾片浮雲飄飄，極輕極淡，卻也掩住了本是不大明亮的月色，使天空更顯昏暗。偶然的幾聲悠悠蟲鳴，並沒有為此情此景添上一抹生機，反而增加幾分詭異。
    窗內，卻已是刀光劍影。夜色慘淡，隻餘下燭火通明。
    嫣然的劍依然刺向少年，依然是沒有半點遲疑，依然是對準他的心髒，而那把劍，依然透著一抹青光。沒有月光的陪襯，倒也顯出了劍的本色。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揚，而嚴重卻無半點笑意。那雙冷冷的眼看著銳利的劍鋒，依然將短刀，不緊不慢地放在自己胸前。而刀劍的觸碰，卻沒有依然發出熟悉的一聲脆響。
    那把劍隻是在刀麵前虛晃了一番，便匿去了蹤影。待少年重新看到它時，卻發現它懸掛、倒掛在嫣然麵前。而這位白袍少女，不知何時站在離他較遠的一處地方。此刻，白袍少女嘴裏念念有詞，那是少年聽不懂的話語，他隻知道待她停下的時候，她的臉色乍然一白，身子忽的向前一傾，但沒有摔倒。於此同時，一道青光驟然響起，自劍柄到劍鋒，按照一定的速度從上往下流轉。待那道青光流轉至劍鋒時，刹那間，那把劍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分裂，分裂，直到形成了八道劍影。
    玄階高級鬥技：千劍影！
    八道劍影集體換了個方向，紛紛向少年刺去。卻不知為何，劍影離少年越近一毫，速度就越慢一分，最後，甚至停了下來。嫣然的內心很是矛盾，那些劍是用她的神思操控的，以她目前的能力，她最多隻能操控八把。八把，在她的認知裏，對付一個同齡人已是綽綽有餘，即便她現在已經接近虛脫。那八把劍雖然不能使眼前的少年致命，但至少可以使他重傷。可她從來沒有如此戰鬥過，即便不是殺人，可讓對方出太多血，她也不願意。
    可這都是她必須經曆的，她知道。在弱肉強食的大陸中，沒有一個人的手是永遠幹淨的。
    因為一雙手永遠幹淨的人，其後果都是早早死亡。
    嫣然不想步了那些人的後塵。
    隨即，她的眉眼一冷，劍以最初的告訴飛向少年，卻沒想到對方已早早超過了她的認知，一道青色的鬥氣從他的指尖中湧出來，隻是一招，便消去了七道幻影，和餘下的那把劍，則靜靜地躺在地板上。
    而少年，湖藍色的衣袖似乎隻是被風吹了一下，露出了繡得栩栩如生的翠竹。他的臉色依然紅潤，著實說明他沒費多大的力氣，也著實體現了二人的差距。
    嫣然的唇，刹那間也失了血色。
    “沒想到，你挺厲害的嘛。”少年悠悠說道，嘴角浮出了一抹笑意，眼中已無半點寒冷。他看著搖搖欲墜的嫣然，笑道。“似乎，隻是三星鬥者？難怪，這般實力，使出這樣的招數，卻沒有使出它應有的威力。相反，還因為承受不住那樣的威力，導致現在的虛弱。恐怕，現在你的體力也在一點點喪失吧？”
    他看著她的眼，發現她的視線直接越過了他，投射到窗外的重重樹影中，漫漫黛色在深夜中蔓延出它獨特的美。
    良久，他才看到他的影子在少女的眸中出現。
    “你很厲害，年紀輕輕的變成了大鬥師。”嫣然說道，失望之意浮於言表之間，畢竟自己的全力一擊被對方一招消去，這讓驕傲的她無法接受。全身搖擺得更加厲害，可嫣然不願倒下來，自己的實力已經輸人了，她也不想讓她的尊嚴受損。這樣想時，她突然想起那位蕭家少爺，有些理解那位少年的心情，當她坐在蕭家的高堂，若無其事地提出退婚時，他也是這麼想嗎？
    可是不想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有什麼錯呢？她不懂得為何現實中，即便是退婚也讓別人落了個話柄，不想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也算是逆了祖宗的意，也算是損了他們納蘭家的名聲，也算是損了他人的尊嚴……
    她真的不明白……
    她輕輕地搖搖頭，耍了耍剛才的思緒，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這位少年有著俊美的五官，穿著湖藍色的長衫，手中即使握著一把短刀，也是一副溫和儒雅的模樣，卻隻用一招便消了自己的全力一擊。她不知道對方是否屬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那種類型的人。她隻願這不過是一場誤會，她會平安無事。對方也如此。
    她蹲了下來，拿起手中的劍，卻捉了好幾次才拿到劍柄。可想要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正如少年所說般，自己的體力逐漸喪失。她抬起頭，看著他漆黑的眼，語氣明明很虛弱，可說出的話卻沒有中斷。“你真的很厲害，不過大我兩三歲吧，實力卻已達到這般，可謂是天才。隻是這樣的天賦，並非讓你成為歹人，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何要進入這個房間？罵我是小賊？”
    “歹人？你進了我的房間，還好意思說我是歹人？”半晌，看到嫣然的唇一閉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響後，有點無力感，“我想，你還是休息一下再說吧。”
    他三步兩步走到她麵前，將她抱起來。他感受到她的身子在他的懷裏顫了顫，明顯有些抗拒。少年無奈地說道：“你現在這麼虛弱，再不休息可能會死呢。”
    雖然他這麼說，可懷中的掙紮卻並未停止，即使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少年蹙了蹙眉，“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事情，盡管你無故出現在我的房間。而且，若是我想要弄明白為什麼，首先要等你休息完之後，才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另外，別妄想求助，這個房間早在我們戰鬥之時就用鬥氣封了。以及，以你的目前的實力，根本打敗不了我。”
    其實他是不想傷害她，不知道為什麼。
    聽完少年的一席話，嫣然也弄明白為何他們倆的爭鬥，卻沒有驚醒隔壁的葛葉和墨黎。當然，以墨黎的實力興許不會感受到他們的鬥氣波動。但葛葉好歹是七星大鬥師，再不濟也應該強國少年幾分。
    當然聽完這席話，嫣然也弄清楚他們二人之間的確有個誤會，而眼前的少年也並非敗絮其中的人，也便停止了掙紮。
    她想，等到她恢複的時候，兩人便可以弄清一切誤會。她相信他真的不會傷害自己的，哪怕人生有無數個變故，哪怕一個人可以口是心非，哪怕她完全不了解眼前這個人。
    可她願意去相信，同樣不知道為什麼。
    少年感到自己懷裏的少女停止了掙紮，將她輕輕地放在穿上，看著懷中前一秒還剛強，這一刻卻柔弱得如同白兔的女子，心裏不免得有些憐愛。他笑道：“先休息一下吧，我先去外麵找點吃的，以方便你恢複體力。我想，以你的體力，逃跑，是不可能的。而等我回來的時候，大概還沒有恢複吧。”
    他說得沒錯，等他回來的時候，嫣然的體力還沒有恢複。
    窗外的樹葉發出沙沙聲響，極輕極淡的浮雲被清風吹散，露出幾縷不大明亮的月光，為昏暗的夜色增添了幾分光亮。其中有這麼幾縷，落在嫣然的眸上，幾分傲然，幾分溫婉，在她的眸中摻雜得恰到好處。而少女端坐在床上，兩手抱住雙膝，她的臉靠在膝上，頭微微歪著，三千青絲如潑墨般盡數散下，一雙明眸正看著窗外。月下佳人，很美的一道風景。
    “你真漂亮。”少年讚道，之前的打鬥都讓他無暇看清少女的模樣。
    “謝謝誇獎。我想，我有必要澄清，之前那是一場誤會。”少女剛才的溫婉瞬間被收起，“你真的很強，甚至在你回來的時候，我都沒有察覺到。”
    “若是被你察覺到了，我還能看到方才的美景嗎？”少年反問道，眼中滿滿的都是笑意。他是個對美醜概念不深的人，可依然覺得方才的嫣然美得驚人。他的手握著一樣東西，遞給嫣然，“饅頭，給你。還有，很抱歉。”
    “嗯？”嫣然表示奇怪。
    “我知道是誤會，我出去的時候，才發現我走錯房間了。”少年的臉出現了一抹緋紅，表情也有些尷尬。“作為賠禮，我順手給你買了幾件賠禮。我把它放在桌子上。”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臉紅的時候很可愛？”嫣然看了看少年，那副模樣讓她有些許心動。
    “什麼？”少年沒有聽清楚。
    “沒什麼，先謝謝你的賠禮了。”嫣然急忙轉移話題，又問道，“那是些什麼東西的呢？”
    “你打開不就知道了嗎？總不至於是蒙騙你的玩意罷了。”沉霄笑道。
    “嗯。”嫣然點了點頭。此後，二人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天邊泛出了一道紅光，吞去了幾分黑暗，噬走了幾點星辰。一縷晨光靜悄悄投射到窗外的樹影中，將隱沒在黑暗中的花兒盡數照亮，花兒很小，成群成群開放在一起。在微風中搖曳，幾片白色的花瓣，染上了金黃。
    “天亮了啊，平時都睡得這麼晚起，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觀。”少年的發絲折射出幾分金黃，他讚歎道，“我該走了，你也要準備出發了吧？”
    “是啊，我該走了。旭日東升，我倒是經常看到。”嫣然的體力恢複得十有八九了，她站起來，走到少年的身旁，笑道，“我叫納蘭嫣然，納蘭是一個姓氏，嫣然是嫣然一笑竹籬間的嫣然。你呢？”
    少年回過頭，“我叫沉霄，沉寂的沉，雲霄的霄。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