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環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在某個角落裏。
    四周盡是黑暗，讓人不由自主的聯想到那個傳說中恐怖無比卻也淒涼無比的冥界。
    但冥界是沒有聲音的，寂靜才是屬於死亡的。而這裏有聲音。
    有蟲鳴，蟬鳴。
    還有，嗚咽。
    他嗚咽著，那聲音像是經過拚命的壓抑後的，嘶鳴。
    他握著槍的手垂著，槍口搭在地上，隨著他顫抖的頻率摩擦著地麵，發出“沙沙”聲，和著蟬鳴，和著嗚咽。是這冷漠的夜裏唯一活著的聲音。
    他哭著，回憶著，竭盡力氣的把那些自己以為已經忘記的記憶翻出來，一遍又一遍地懷念。
    他想起兒時村子裏那個小水潭。幽深幽深的，泛著墨綠色的光。水裏有魚，還有不多的幾條蛇，也不知是從哪家的田裏遊出來的，每次見到那細長又靈動的暗色身影，總能把他嚇到。水潭底下有寶物，所以後來水潭被大人們挖開來然後又填埋起來，但到底有沒有找到寶物，村子裏的人誰也說不清楚，隻是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法去那裏遊泳撈魚了。
    他想起曾經工作過的煤礦，想起那種疲憊到骨髓裏的感覺，和一些人嘲諷的眼神。他隻是不愛說話，隻是覺得有工作就必須好好完成，所以他總是幫忙那些偷懶的工人做完本不屬於他自己的工作……然後得到那些人假意的感謝或者是真切的嘲笑。他總是壓抑著，就算難過受傷，也隻是皺皺眉，並不說什麼。
    他哽咽一聲，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但抱著膝蓋的手臂反而越收越緊。
    他又想起了那天。
    那時候他隻是個客車司機，本本分分的一個底層服務人員。他很滿意這個工作，因為它至少比在汽車站扛包要掙得多得多。
    那天剛好是他倒夜班車的第一班，天色陰暗得成了墨色，世界末日一般的壓抑。他習慣性的早早到了公司，檢查了車子的情況，然後就碰見了那個男人。
    “喂，兄弟，可以幫我把這包看一會兒嘛，我一朋友等會兒來拿。”男人說。
    “要是沒有答應就好了。”——直到現在也不經這麼想。
    後麵的事情發生得太快，以至於他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能本能的逃離那些拿著黑洞洞的槍口指著自己的眾人。
    恍然的帶著黑包跑著，直到一個連自己也不清楚的街角。喘著粗氣，顫抖著手，查看了包裏的東西。
    ——那是一大包毒=品，附帶幾把手=槍。
    是贓物。他瞬間認識到了自己惹上了什麼樣的大麻煩。
    有人來搶他手裏的包，接著又想滅=口。他生平第一次舉起了槍，卻被樓上的目擊者當做歹=徒。
    而之後的逃亡，是他以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想象得到的。
    “通=緝犯”，這是他的新名字。
    “我沒有……沒有……”
    他不停的呐喊著，但，沒有人聽到。
    他躲在整個城市最差最髒的街道，他隻能每天深夜守著快餐店後門等著從裏麵扔出來的殘羹，他最終還是被人發現然後逃到了深山。
    雨夜，他被逼上最後的山峰。路滑，他跌倒了不止十次。手臂摔斷了，額頭磕破了，膝蓋早已沒了知覺。
    終於，他累了。
    手腳並用的爬進了這個山洞。
    他努力的撐起自己的身體，靠坐在石壁上。
    他想家了。
    雖然他的妻子在年前就跟自己離婚，帶著女兒投奔了一個地產商；雖然他的老母親八十好幾，一年有大半都在醫院度過；雖然，那個家，冷清得不像話。
    不，或者說，他現在也隻能想想了。
    他沒有家了。
    他的耳朵早就開始耳鳴，什麼也聽不清了，但是他卻分明的聽到那些圍在外麵的人，拿著大喇叭，句句的吼著，自己那個八十好幾的老母親，因為自己出事，一時激動，已經被送進了急救室。
    他們說這些話的初衷，他是不知道的，他隻知道，自己的母親，應該是抗不過今晚了。
    思緒到這兒，他已經停止了抽泣。
    他抬起頭，使洞內那並不十分充足的月光照射到他那張青白而幹瘦的臉上。
    一雙眼睛，即使能反射出絲絲白光，卻再不見半分活人的色彩。
    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他並不是一個勇敢的人，他隻是不想再這麼累下去了。
    他是真的，累了。
    “對不起……”
    他慢慢合上雙眼，喃喃著不知對誰說。
    ——“嘭！”
    巨響穿透了整個山野。
    ……
    “疑=犯已死，重複一遍，疑=犯已死。”
    在黎明之前，有人這麼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