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壹】 莊生曉夢迷蝴蝶  第八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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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行到蒼蒲鎮,下馬買了些幹糧,關同林不作凶神惡煞的打扮,倒沒人認出來了。那老太仍舊坐在牆角根乘涼,花容月朝她笑笑,見她沒認出自己,也不以為意,心道,婆婆,以後你就能享受個夠啦。出了蒼蒲鎮,是一條開闊的山路,二人策馬狂奔,在這日黃昏到了河間縣城。夏日汗濕黏膩,二人找了家客棧,讓小二打水洗澡。泡在清涼的水裏,說不出的舒爽。
    伸了個懶腰,花容月站起身,忽然想起她就那一身衣服,她倒是能自己變套出來,隻是這個情況下不能用啊。想了想,施法拂過那身髒衣,雖沒變化,實則煥然一新。取過穿上,打開門,卻看見關同林手裏拿著個小包裹,神色犯難地站在她門外,見她出來,視線一閃,轉瞬又看著她那一身衣裳,“你沒換?”話一出口,便暗罵自己蠢,趕忙說道,“我突然想起你沒換洗的衣物,出去給你買了一套。不過……”沒好意思敲門。
    大概知道他沒說完的話是什麼,花容月莞爾一笑,伸手接過他手裏包裹,“我出汗少,再穿一日也是沒事的。”
    “嗯……”關同林沉吟一聲,有些局促,“我看外麵街市挺有趣的,要不要去逛逛?”
    “好啊。”花容月爽快答應,放了包裹進房。天色蒙著薄薄的一層黑,燈盞燃著暖黃的光,因著這裏還未受到戰事的波及,故而仍舊是一派太平景象。
    二人駐足在一老嫗的攤前,貨櫃裏多是木質的釵環珠釧。關同林拈起一枚黃楊木發簪,上頭雕著一朵精致的桃花,視線不自覺地看向那隻用布條簡單係住的發髻,心念一動,不禁想到她若俏生生地站在那桃花林中,定是粉麵桃花交相映的美麗場景。花容月卻渾然不覺關同林的心思,她手上拿著一把綴著同心結紅穗子的桃木梳,摩挲著梳身上刻著的那朵並蒂蓮,想起往日與子墨同榻而眠時他拂落在自己身上的柔軟發絲,心底漾開一片至溫至暖的漣漪。
    “婆婆,我要這個。”幾乎是心與身同時行動,而後才記起自己沒有世人所用的錢財,看向一旁靜默的關同林,“大哥,先借我點錢,我日後還你。”
    關同林其時仍在她發間神遊,被這麼喜悅又急切的語氣一喚,回過神來,看到她手裏握著的木梳,倒沒想什麼。掏了錢,對那老嫗豪氣一笑,“再加上這個。”
    花容月把桃木梳小心放進懷裏,身邊伸過來一隻手,那枚黃楊木桃花簪古樸可愛,“送你。”男人的聲音顯得有些別扭。
    花容月沒伸手去接,停下腳步,“關大哥,你別送我東西。”她這一聲“關大哥”叫得真切,其實擺明了兩人之間的關係。關同林又怎會聽不出來,心裏雖失落,麵上卻還是笑著,把簪子往她手上一塞,“我愛送便送,如何處置,隨你。”便徑自走了。
    花容月盯著這枚桃花簪看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收進懷裏。
    一路無驚無險地走了八天天。這日行至陰平,關同林買了一堆朱砂符紙並一柄桃木寶劍和一壇子酒,花容月看著好奇,問,“大哥買這些做什麼?”
    關同林看她一眼,把東西放好,“出城必經陰平林,裏麵不太平。”
    不太平?花容月看看他的裝備,大體知道不太平在哪裏。隻是若真有什麼妖魔鬼怪的,這些半吊子的符也沒用啊。關同林聽她沒說話,以為她害怕了,安慰道,“沒事,我罩著你。趁天光大亮的,咱們趕緊出去。”
    花容月點點頭,心說到時還不知誰罩誰呢。
    山林稀落,越往裏走越密,蒙著一層薄霧。花容月小心留意著四周,不禁疑惑,“有這麼一片林子堵在前頭,城裏的人豈不是很難出城?”
    關同林點頭,“裏麵的人自給自足,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出來的。”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若有一天兩軍打到陰平,怕又是一場苦戰。”
    花容月看他眉宇間一股大男兒家國天下的愁緒,微微一笑,這人,雖是草莽,胸臆間卻也有豪情壯誌。正想開口誇他兩句,林子裏突地響起一聲尖利的鳥叫,嚇得人毛骨悚然。關同林手上拈起一張符,警戒地環顧四周。再往裏走了幾步,樹木參天稠密,馬已難行其間。二人不得已下馬步行,霧漸漸濃了起來,伸手不見五指。關同林心念一動,已抓了花容月的手,濃霧裏隻能用肌膚相觸來感知對方。“跟著我。”
    花容月雙目裏綠光隱現,她是妖精,懂法力,視線自然不會為這片濃霧所擾。關同林臉上的擔憂極清晰地出現在自己眼前,讓她不由心生悲憫,若不是她的提議,他也不用來此冒險。便有些抱歉地握緊他的手,“大哥信不信我是隻妖怪?”
    關同林正為她握緊他的手而高興,聽到她的話時一愣,隨即大笑起來,“你可真是玲瓏剔透,這時候還知道講笑話安慰人。”
    花容月無奈的撇撇唇,終究沒再說什麼。隻是不著痕跡地帶著他走。
    “怎麼會有這麼濃的霧……”關同林喃喃道,“不行,不能再走了。我們生堆火,看看霧會不會退。”
    花容月“嗯”了一聲,沒有抗議。這片林子的確古怪,他們走了這麼一會兒,卻仍舊在一個地方兜圈子。是該停下來想想生路。
    找了棵大樹,樹枝倒有很多,關同林取出火折子吹燃,正要去點,一陣陰風呼嘯著吹了過來。花容月暗道不好,一把將關同林拉到身後,濃霧裏倏然逼近一條男人大腿粗的白蛇,聳著半個身子,嘶嘶地吐著信子。花容月一陣惡寒,她素來討厭蛇。
    白蛇耽耽地與她對視,似乎在探究她的攻擊力有多強。身後的關同林搶上一步,桃木劍上貼滿了符紙,朝那白蛇刺去。白蛇顯然不以為意,甚至沒看向他,尾巴一揚卷住他腰,朝旁邊大樹一拍,關同林登時吐出一口鮮血來。花容月來不及阻止,綠眸浮動,手裏綠光如練,撤開身子飛身躍起。
    白蛇攻勢迅猛,招招奪命,花容月有心勸它棄惡揚善,隻守不攻,綠光一晃,圈住它七寸,收緊幾分。那白蛇撲騰掙紮,蛇頭一張人臉若隱若現。
    “都快修成人形了,又何必出來自損道行!”花容月厲聲喝問。
    白蛇並不回答,一個發狠,掙脫開來,張開血盆大口就向花容月咬去,口中惡臭逼得花容月連退幾步,甚至來不及出招防護。忽然一團黑氣擋開白蛇攻擊,花容月心中一動,滄雲……
    那團黑氣似乎有意識似的,圍困住白蛇,那白蛇丈長的身體在地上翻滾摔打,撞斷好些樹木。突然那黑氣化作一道淩厲的劍氣,直刺向白蛇腦門。“滄雲!”花容月急急喊他停手。
    黑氣在離白蛇腦門不過毫厘的地方驟然停下,終是化作一道重擊,把那白蛇打得動彈不得,而後倏然消失。花容月心內一陣怔忡,滄雲……並不想與她見麵。卻來不及多做感慨,因那白蛇光芒一閃,變作了一條兩指粗三尺長的小蛇,卻原來那丈長腿粗是它變出來的幻體。而林子濃霧也隨之散去。關同林撫著胸口,神色驚疑糾結地看著她。
    花容月隻能笑笑。她已經說過她是妖怪了呀,是他不相信嘛。不去管他,花容月看著那條模樣可愛了些的白蛇,“今日不毀你修行,把這林子恢複原狀,別再作惡傷人。”
    “這林子本就是這樣的,我不過弄了些霧。”小白蛇氣若遊絲,聲音聽不出男女,身子一扭一扭地爬上她腳背。花容月頭皮一陣發麻,卻沒有踢開它。又聽見它說,“我都傷成這樣了,還能作惡傷人麼?”竟有些委屈。
    花容月額角一抽,頓覺這條白蛇有點像耍無賴時的自己,一時間好氣又好笑,“你的意思是好了就繼續作惡咯?”
    白蛇不回答,繼續扭著身子往上爬,花容月終於沒忍住,一個抬腳,把它甩落在地。那白蛇的目光瞬間變得幽怨無比。“我姓白名窈窕,你若擔心我日後再為非作歹,不如帶我在身邊吧。”語氣裏滿是引誘。
    “不可能。”花容月毫不猶豫地拒絕,陰冷冷地一笑,“既然你不知好歹,我現下就結果了你!”說著作勢要去抓它。
    “啊,不要不要。”白窈窕連忙討饒,身子蜷成一團,油嘴滑舌道,“大仙好意放過窈窕,勸窈窕向善,窈窕又怎會辜負大仙好意呢。窈窕不過是想跟在大仙身側……”
    花容月聽它“大仙”“窈窕”叫得順溜,不知該肉麻還是怎地,“我不是大仙。你好好留在此地修煉,若真有心向善,往後便為路人指路吧。”
    白窈窕應得爽快,朝她滑了幾步,卻沒纏上她。“不知大仙可否告知窈窕尊姓大名?”
    “姓花名容月,說了不是大仙。”花容月撇撇唇。見那白蛇烏亮的眼珠含笑定定地看著自己,說不出的怪異。
    “花花恩人可還會回來?”白窈窕問,已恢複了些精神,聲音便叮咚好聽起來,卻仍舊是男女莫辨。
    花容月被它“花花恩人”嚇了好大一跳,暗道這蛇日後成精怕會是一朵沒臉沒皮的奇葩,還是不要與它接觸太多的好。嘴上卻是說道,“會。”她總是要回花前穀的。
    “嘻嘻,窈窕記住花花恩人尊容了。窈窕定會在這林子裏好好修煉,為世人指路,等著花花恩人來找我。”說罷,白光一閃,消失了。
    花容月來不及咬牙切齒,也沒那工夫。她看向旁邊一直沉默的關同林,確定他眼裏沒有害怕,才朝他走過去。蹲下身,“大哥,我是隻好妖。”態度坦蕩卻有些退怯。
    關同林一動不動地看著麵前這個人,眉目明媚內斂,不溫不火,右耳廓上是那一粒他想伸手撫觸的紅痣。因為適才的打鬥,那枚桃花簪露出衣襟稍許,他驀然一驚,嘲諷自己思想狹隘,麵前仍舊是他善良動人的花小兄弟,是他贈送桃花簪的對象,他又何必在乎她是人是妖。
    花容月看他沉默許久,心已涼了半截,眸光半垂,惆悵地想著子墨是不是也不能接受她。耳邊忽聽得一句笑問,“你該不會是隻狐狸精吧?”花容月一愣,抬頭看他,卻見他神色雖蒼白,卻無半分嫌惡,知他接受了自己的妖精身份,心下大喜,笑在臉上。
    “我就是隻狐狸精呀。”花容月嬉笑著答道,沒聽出他話語裏的調侃。
    關同林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牽動傷口,又咳了起來。花容月趕忙幫他順氣,一股法力依著手掌送入他體內,幫他治傷。“被拍了那麼重的一下,大哥還敢笑得這麼誇張。”
    身體因為她的相助舒服不少,關同林一臉吊兒郎當的笑,“沒見過長成你這樣的狐狸精啊。”
    “難道你見過別的狐狸精?”花容月好奇地問,忽然腦子一個激靈,明白他話裏的取笑,小嘴登時一噘,是是是,我一點也不落雁沉魚,一點也不傾國傾城,可是我修為大有精進的空間,是會慢慢變美的!
    “花小妹生氣了?”關同林笑問。
    花容月眉一皺,“你們可真奇怪,我明明有大名叫花容月,你們做啥一個叫我花小妹,一個叫我花花恩人。”
    關同林收斂笑容,緩緩站起,胸臆間已無不適。“喜歡你才會變著花樣喊你。”
    他這話說得懇切,花容月皺著的眉慢慢舒展開去,想起了玉子墨那幾聲“暖暖”,當真是一片暖燙。心不免躁動起來,愈加想快些找到他了。“大哥身體可好些了?”
    關同林點頭,看出她眉目間的一抹焦急,他不禁想,到底是什麼玩伴,何其有幸能讓她這樣去找,又暗中嘲諷自己不知滿足,其實這一路能有她相伴,亦是一種幸運。“我們回頭把馬牽來,尋條寬闊點的路出去。”
    花容月應了。散了濃霧的林子一片清明,二人很快找到馬匹所在,牽在手中,不知是否是那白蛇暗中領路,行了幾步便見林木開闊,二人相視一笑,策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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