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壹】 莊生曉夢迷蝴蝶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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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過了十數日,寒冬最冷的日子已然過去,山上皚皚白雪漸漸消融,露出黑黑的泥土。一輪暖陽高掛空中,花容月懶洋洋地趴在陽光下,看浣衣的女人們嬉笑著回來,打獵的男人們手提山雞野兔,笑聲爽朗。玉子墨手上提著一隻灰兔,見著那隻小白狐狸眯縫著眼趴在屋外,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心情忽然就好了起來。
花容月視線一晃看見玉子墨,他手上那隻灰兔已然沒了氣息,還好還好,是隻普通兔子。站起身抖了抖皮毛,花容月迎上前去。
李成見狀大笑,“哈哈,玉小弟,你這隻狐狸可真是乖巧。”
玉子墨笑笑,摸了摸花容月的腦袋,並不說話,伸手從腰間布袋裏掏出一個果子,“知道你吃素。”輕笑一聲。
花容月彎了眉眼,舔舔他手心,張嘴咬下果子。
李家大嫂做了燉兔肉,肉香四溢,花容月仍舊窩在屋外向陽處,邊吃玉子墨帶給她的果子,邊為裏頭那隻兔子哀悼。忽然一股濃香飄來,卻是玉子墨盛了一碗肉湯,放在她麵前。
“喝湯麼?”玉子墨問,見小白狐皺著鼻子嗅了嗅,伸出舌頭一沾,搖了搖腦袋,綠眸浮上一抹愁緒。
唉,我想花前穀的那片花田了。
“暖暖可是想家了?”玉子墨問,看著那輪暖日。
是有那麼一點想。花容月懶懶地搖了搖尾,抬頭看見玉子墨寂寥的神色,心念一動,已然站起,咬了咬他衣擺。走,我帶你去花前穀玩玩兒。
“怎麼?”
走嘛走嘛,那地方可美了。
小白狐狸在他麵前搖頭擺尾,視線一會兒看向遠處,一會兒又看看他。玉子墨思索一陣,明白它意圖,微微一笑,跟在它身後。一路且停且行,冒了芽兒的小草小花零零落落,荒涼中透著一股生機。玉子墨看著前頭心情愉悅的白狐,低低地感歎一句,春天要來了啊……
前方一條破冰的溪流涓涓流淌,花容月眼睛一亮,叼了一塊碎冰放進嘴裏咀嚼,情不自禁地一個震顫。真爽啊……
“嗬嗬。”
嘻嘻,你也來吃塊。
小狐狸又叼了塊冰,卻是向他一抬頭。玉子墨輕笑,拿了丟進嘴裏,溫潤的口腔霎時涼得毫無空隙,心肝脾肺一個激靈,卻是醍醐灌頂般的酣暢淋漓。
哈哈,是很爽吧。
玉子墨看進那雙高興全無一分雜質的綠瞳裏,嘴角化開一抹冬日暖陽般的笑。他的這顆心,在這一刻,是全然被溫暖過來的。
沿著這溪繼續向前,過了一塊凹地向上,便見一處開闊的穀地,動物漸多,以狼與狐居多,都站在高處看著他們。花容月歡叫著與它們打招呼,不忘照顧身邊的玉子墨。
別怕哈,他們都很好客的……嗷!
頭頂突然砸下來一塊雪,花容月與玉子墨抬頭往上看去,隻見樹枝上坐著一灰衣少年,眉目淩厲,嘴角挑著一抹諷笑。
滄雲!你混蛋!
“嗬。”滄雲謔笑一聲,一手勾住樹枝縱身跳下,一手拎了花容月,又跳上樹去,穩穩當當地在樹枝上坐下。玉子墨一皺眉,眼底隱怒,卻不說話。
滄雲眼神輕蔑地掃一眼玉子墨,按住懷裏扭來扭去的小狐狸,笑道,“怎麼,小騷狐狸,帶你男人回娘家啊?”
呸呸呸,你就知道作怪!花容月扭不動了,張嘴咬在他肩頭,滄雲一動不動,知道她不會下狠嘴。
樹下靜立的玉子墨看著樹上模樣親昵的人與狐,心頭滑過一絲酸澀,卻隻是不躲不避地迎著那人犀利的目光。良久,開口道,“你是那匹灰狼。”語氣肯定。
滄雲嗤笑一聲,嘴角輕蔑不變。花容月卻不咬了,偏頭看一眼滄雲,還是個人樣兒呀,子墨是怎麼知道的呢?
“小騷狐狸,你男人眼力不錯。”
花容月翻一個白眼,懶得去辯。大惡狼,快點放我下去。
滄雲橫一眼一臉不滿的花容月,突然一個詭笑,鬆開了抱著她的手。花容月毫無準備,直直地往下墜。玉子墨看得心驚,眼睛緊鎖花容月,堪堪接住她,摔倒在地。樹上滄雲惡劣地一晃樹枝,雪塊“啪啦啪啦”落在玉子墨身上,好不狼狽。
花容月怒極,卻顧不上罵始作俑者,翻到玉子墨身側,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拂去他臉上身上的雪。玉子墨一動不動,眼神冰寒地看著滄雲。滄雲被他看得惱了,跳下樹來,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瞪什麼瞪,這也是你能來的地方?”
回答他的是花容月毫不留情地在他腿上咬了一口。“嗷!”滄雲吃痛得跳開去,一手顫抖著指著那頭氣鼓鼓的白狐狸,“花容月,你真咬我?!”語氣滿是不可置信。
哼,不咬你才怪!
花容月……是你的名字麼?玉子墨的視線移到劍拔弩張的小狐狸身上,它右耳紅痣似乎因為此刻的憤怒更鮮豔了幾分,一愣,神色便柔軟了幾分。滄雲見了隻覺得刺眼,愈加不爽,小狐狸那一口可咬得不輕!
“怎麼回事?”在這劍拔弩張的當口兒,一個明顯具備主持大局能力的聲音響起。循聲望去,便見一綠衣女子姿容端莊地立在高處。
娘……
落沉魚視線一掃全場,最後停在髒了皮毛的花容月身上,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跟我來。”聽不出什麼情緒。花容月一個瑟縮,知道這是她美人娘親發飆的前兆。略帶眷戀地蹭了蹭玉子墨的臉,又怒目對滄雲警告一聲,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過去。
一進洞,落沉魚就沒了那副端莊的樣子。“死丫頭,這地方也是隨隨便便能帶人進來的麼?”說著就要去揪她耳朵。花容月一個閃身,躲到角落。
娘,這天光大好的,我不過是想帶他四處逛逛。
“玉關山那麼大一個地方,你怎麼就逛到這裏來了?”落沉魚看著縮在角落可憐兮兮的小白狐狸,隻覺得恨鐵不成鋼。
哎呀,別的地方我也不熟麼,去了就怕回不來了……
“你,你真是少根筋!”落沉魚撫了撫額角,“且不說這地方有些妖心存叵測,以後要是那臭小子一個居心不良,帶幫道士來端我們的窩,難不成你還想看人妖大戰麼?!”
娘!花容月雙眼圓睜,顯然想不到美人娘親會有這種想法,不會的,子墨不是那種人。
落沉魚卻因花容月對那小子的稱呼一愣,咬牙切齒之餘又多了幾分無力。短暫的靜默過後,她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我……花容月沉默了,她原打算在他安定下來後便走,可這半月的相處儼然成為一種習慣,她,似乎不想走了。娘,我會常回來的,也不會落下功課,沒事的哦?
“不會落下功課?”落沉魚一挑眉,挑了個不是重點的角度。
嘿嘿,從今天開始,今天開始……
落沉魚越看她,越覺得又愛又恨。這丫頭以往隻會懶得讓她抓狂,以後,情況似乎會複雜許多。“走吧走吧,省得讓我煩心。”
娘……花容月看她雖彪悍卻隱隱覆著一層憂慮的臉,倒有些不舍得了,走過去依戀地舔舔她的手,臨別贈送一個繾綣的眼神。然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玉子墨站在那樹下,滄雲同那些圍觀的獸已不見了蹤影,更顯得他形影單薄。花容月小心看了他麵色,雖蒼白了些,卻沒受傷,想著滄雲再惡劣也不會仗勢欺人才對。可是他的眼神為何如此空洞寂寥呢?
走吧走吧,玉關山還有別的好地方,我不帶你來花前穀了。花容月咬咬他衣擺。
玉子墨卻不動,十三歲少年的眉眼間盡是無人能懂的滄桑寂寞。“你留在這罷。”
為什麼?花容月一愣,呆在原地。
似乎讀出她眼神裏的疑問,玉子墨雲淡風輕地勾起一抹笑,“如今想來,當初以為你想跟著我,也是我的一廂情願。這是你的家,你本該留在此地。”
是不是,是不是滄雲跟你胡言亂語了什麼?花容月聽得呼吸一窒,無奈口不能言,焦急地甩著尾巴,怎麼會是一廂情願,我若不想跟著你,憑你當時那副病弱軀體,是怎麼也留不住我的呀,你又為什麼要說這種傷人傷己的話?
那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綠眸竟浮上一層水波,玉子墨身軀極輕微的一震,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嗚,你為什麼不說話?我要跟著你,就跟著你!
小白狐狸喉間發出一聲嗚咽,玉子墨隻覺得心髒一陣絞痛,衣擺便被她咬住,那眸裏的水波已凝結成一顆水滴,靜默地滑下。動作比思緒先行一步,玉子墨伸出手,接住那滴剔透的淚珠。“暖暖,是我糊塗了。”他說,唇角那抹笑不再雲淡風輕,“我忘了我說過往後我們便在一起。”
對,對,是你忘了。
小狐狸點點頭,滿臉委屈。
“嗬嗬。”不合時宜地輕笑出聲,卻是發自肺腑,“那好。往後,你不離,我不棄。”
好,我不離,你不棄。
隻是終歸是個美好願望。
開春那日,一個仙風道骨、衣衫卻又稍顯襤褸的老者路過小山村,向李成家討要一碗水喝。見到玉子墨時,一雙渾濁的老眼登時熠熠生輝地看著他,突然哈哈大笑,大叫“找到了找到了”,眾人不明所以,那老頭一捋長須,滿臉神秘莫測的笑,同玉子墨在房裏呆了半晌,出來時,道要收他為徒。
花容月是高興的,她看得出這老頭不一般,也曉得玉子墨不甘在這小山村裏過一輩子,如今能有個高人收他為徒,自然是好事一樁。隻是玉子墨麵無表情,似乎不大高興,看向她時,眼裏滑過一絲憂傷。花容月一愣,隱隱猜到了什麼。接著玉子墨把她叫到一旁,說,“暖暖,那人……不肯讓我帶著你。”
果然啊……花容月感歎一聲,旋即安慰地舔了舔他手心,假如有更好的生活,我們都要去追求,不是嗎?雖然我不想離開你。
見到她這副反應,玉子墨卻有些急了。“我問過他原因,他……”話未說完,嘴已讓一隻爪子虛虛掩住,這一刻,狐狸綠眸裏滿是不同於往日的恬靜溫柔。
別說啦,沒事的,你放心去就好。
“你不怪我?”玉子墨一手握住她毛茸茸的爪子,一手輕撫右耳那粒生動活潑的紅痣。明明,不久前他還說過,她不離,他不棄。
做啥要怪你,要怪也怪那怪老頭呀。再說……我也希望你過得更好。花容月因為他的撫觸有些慵懶下來,身子依戀地偎進他懷裏。
玉子墨竭力克製心底蔓延泛濫的憂傷,輕扯嘴角,“暖暖,你等我回來找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