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薄的衣裳在連天的風雪裏飄零如紙，饑餓一陣緊過一陣地蠶食著意識。死亡，已經愈來愈近了。眼前陷入一片濃重的黑暗，耳邊卻響起輕靈窸窣的腳步聲。玉子墨勉力喚回一絲殘存的意識，看清不遠處踱來的是隻通體雪白的狐狸。不知為何，竟憑空聞到了一股肉香。
    咦，前麵趴著的，似乎是個男孩？
    玉子墨默然地看著白狐走近，很想一刀殺了它喝血吃肉，而事實上，他隻能一動不動趴著，呼吸衰落。
    嘖，臉都凍得發紫了，真可憐。娘說修行要多積善，我不如救他一救罷。
    當白狐溫暖的皮毛覆蓋在他身上時，玉子墨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眼前不過毫厘的地方卻是那一雙碧綠的眼睛，滿懷憐憫地看著他。在心裏嗤笑一聲，玉子墨閉上眼，以為這是幻覺。
    怎麼覺得他不領情似的，還不夠暖和嗎？
    白狐的擁抱緊了幾分，貼切而真實，怎麼可能是幻覺。再睜眼時，還是那雙碧綠的瞳孔，憐憫之外又帶了幾分疑惑。玉子墨不禁猜想，這隻狐狸是不是已經成精。若是成精，又為何不變成人形。原本覆蓋在身上的雪因為這擁抱都化成了水滲進已然冰透的衣裏，玉子墨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一下，卻已不似先前的麻木。
    這麼呆著也不是辦法，待我看看有沒有躲避風雪的洞穴。
    白狐微揚起頭顱，四處張望。玉子墨不知它要作甚，隻覺得似乎有了幾絲氣力。
    有了！
    肩胛被叼住，身體就隨著那不很大的力氣移動了起來，在雪地留下一長條拖痕。沒了皮毛的溫暖，寒氣入體，隻怕又要死上一回。
    快到了！
    所幸距離沒有一回生死那麼長，幾個哆嗦之間，人已經被拖到了一個洞穴裏，總算是沒有了風雪的侵襲。玉子墨抬眼去看那隻白狐，卻是耷拉著腦袋在喘氣。
    好，好累。看來平時不好好修煉，做善事都做不好。你等等，我去找些吃的來。
    那白狐喘了一會兒氣後，看了他一眼，卻是跑了出去。玉子墨道不清心裏的滋味，卻是一陣諷刺一陣失落，闔得隻剩下一條縫的眼睛看著洞外，仍有些期待。期待……嗬，他竟然還會心存這狗屁東西。於是那最後一條縫也不剩下，死就死吧，至少也算死得其穴。然而意識渙散間，那輕靈窸窣的腳步聲卻又響起。未及睜眼，那顆冰涼的頭顱就拱到自己麵前，帶著探究，似乎在確定他是死是活。
    沒死吧？附近沒能找到吃的，我去偷了我娘的存貨，你可不能就這樣死了啊……
    玉子墨睜開眼，低垂的眸看到地上的一堆幹果。
    呼——還好，沒死。
    白狐在他麵前坐下，抓起一顆幹果遞到他嘴邊。
    吃吧。
    玉子墨灰敗的雙眸倏地發亮，對生前所未有的渴望竟使他無端生出一股力量，雙肘著地撐起上身，抓起幹果狼吞虎咽起來。
    嘿，你怎麼跟我一副德性，餓死鬼投胎似的。娘說她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攤上我爹，然後生了我這麼一個吃貨狐狸。哈哈。
    正埋頭吃著幹果的玉子墨忽聽得白狐喉間發出低低的聲音，似是在笑，抬頭看去，便見那翡翠般的綠瞳裏波光流轉，尖耳前後扇動著，分明在笑。玉子墨愣怔，瞧見那右耳廓上的一粒朱砂紅痣，像一粒寶石嵌在其中。
    怎麼不吃了？噎著了？
    綠瞳裏的笑意漸漸散去，浮上擔憂。玉子墨一斂神，不再看它，兀自低頭吃食，卻不如先前那般狼吞虎咽。
    噫——人可真奇怪。
    一堆幹果很快吃完，終是覺得身上暖和了一些，衣仍舊濕透，玉子墨一個顫抖，卻是坐了起來，抱膝靠在穴壁上。
    我如今的法力倒也能幫你烘幹衣服，可娘說不能隨意在人前施法……我便擁著你，不露痕跡地給你烤幹濕衣吧。
    那白狐狐尾覆上自己肩胛，整個身子旋即偎了過來。玉子墨一個遲疑，卻是伸手抱住了它，身上一陣暖過一陣，玉子墨看著白狐耳上的紅痣失神，那顆冰凍冷卻良久的心，怕是也要給暖燙了。溫飽卻攪得睡蟲入腦，眼皮漸漸闔上，腦袋一低埋進白狐柔軟的皮毛裏，睡了過去。
    嗚，娘，這人睡過去了，我得陪著他，不然他中途又被凍死餓死，就白白浪費了你的幹果和我的法力了。你可不能怪我不回家啊……
    模模糊糊醒來，是因為一陣急促淩亂的腳步聲，和那一聲“花容月”，聽在玉子墨耳裏卻隻是一聲狐狸的長嘯。
    花容月一個激靈，被這一聲從那滿布的花田裏拉了回來。娘……睡眼仍舊惺忪，望向洞外時，卻一個驚懼。因那洞外站了兩個獵人，手裏拿著弓箭石斧，看著她的眼裏閃著亮光。
    花容月，你死哪去了？耳邊遙遙傳來娘既擔憂又氣急敗壞的聲音。花容月正思量要怎麼躲過這兩個獵人，玉子墨便把它掩到了自己身後，十三歲少年的背並不寬闊，花容月卻憑空看出了幾分可靠。
    洞口那二人對視了一眼，走近幾步，其中一虯須大漢出聲問道：“小兄弟，這狐狸與你什麼關係？”
    “它於我有救命之恩，還請二位大哥放它一條生路。”玉子墨疏然有禮，不卑不亢。
    二人見他這般態度，又看那白狐身量雖尚小，若是未通人性，又怎知如何救人。另一胡茬青青年紀稍小的男人便道，“小兄弟，不是我二人執意殺它，隻怕它日後成精，害人性命。”
    呸，我可立誌做那天上的狐狸大仙，才不會害人！花容月心道，癟了癟嘴，一臉憤懣又委屈。玉子墨轉頭便看到它這一副表情，微一愣怔，卻是在思索要怎麼回那獵人的話。“二位大哥多慮了。它如今既能救人，日後又怎會害人。”
    就是就是，我又不是發神經。
    二人麵麵相覷，這日後的事情，誰又說得清楚。他二人實則也是想要那張狐皮與那身狐肉，大冷天的遇到這麼一隻，實屬不易。隻是見他語氣雖清淡，態度卻堅決，再者也不是什麼心狠手辣之輩，思索之後，也便放棄。“如此，隻望日後能如小兄弟所言。”那青年道，此時再細看那少年年紀輕輕，衣著單薄，麵容蒼白，說話卻似大戶家裏的，不禁好奇，“卻不知小兄弟是什麼身份？”
    “我是河間縣蒼蒲鎮人，自幼父母雙亡，遇大饑荒，流落至此。”這話半真半假，此番說來平靜無波，其間故事卻隻有他一人知道。
    父母雙亡？真可憐，我雖沒啥出息，卻也有爹娘愛護。花容月心裏悲憫，低頭往玉子墨手上蹭了蹭，以示安慰。玉子墨一愣，嘴角卻化開一抹極淡的笑。
    二人見那少年眉目間一派淒清，與那白狐的互動卻讓人動容，惻隱之心驟升。那虯須大漢已是道，“不若跟了我們去，日子雖然苦些，卻也不用挨餓受凍。”
    玉子墨聞言抬頭看向二人，眼底隱隱燃著簇簇光亮。正要說話，手掌卻傳來細微的疼痛感，玉子墨低頭，見那白狐虛咬著他手掌。
    你別做獵人嘛，若是以後見了，你認不出我，我卻認得你，你把我給獵了，我卻不忍傷你。那樣多傷害感情啊。
    玉子墨卻以為它想跟著自己，那眼底的光亮便帶了幾分欣喜的味道。“我可否帶著這隻小狐狸？”
    咦？
    “這……它若無害人之心，倒也無妨。”
    “如此多謝二位大哥。”玉子墨將白狐抱在懷裏站起，對於新生活的期盼無形中給了他一股力量，他動作輕柔地撫摩著白狐柔軟的皮毛，輕而又輕地說，“往後，我們便在一起了。”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呀……可是他的懷抱雖涼卻意外的舒適，撫毛的動作叫我全身舒爽，還有那句話……唉，娘，不是我忤逆你，送佛送到西，我便陪他待到安定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