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二十四章塵香
    曼兒生病了。
    麵色發青，整個人像是從紺碧色的染缸中撈出來似的。
    起先她並沒太當回事，直到第二天清晨起床時，腳尖剛落地便覺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屋子裏圍了不少人，藍曦焦急的麵孔突然在眼前無限放大，嚇了她一跳“你可終於醒了，嚇死我們了。”
    “讓姐姐擔心了。”曼兒訕訕的笑笑，到底是誰嚇死誰啊，不過後麵這句她沒有說出口。掙紮著坐起身來，全身軟軟的，還有種說不出的酥痛感。
    蠱王將手指輕輕搭在她的經脈上，隻片刻的功夫她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待診斷結束後，向來慈眉善目的老人仿佛吃了一斤黃連般。目帶疑惑的打量了曼兒半晌，突然眼神一寒，厲聲問道“你去了哪？”
    “山……山下。”曼兒被她突變的表情嚇了一跳，磕磕巴巴的不知所措。
    老人沉吟了片刻繼續問“見了什麼人？”
    曼兒如實回答“什麼人也沒遇見。”
    聽到這裏，老者倏忽就皺起了眉頭“那就怪了。”
    一旁早已躁動不安的城甫三兩步擠到蠱王身邊“師父，曼兒到底怎麼了？”
    老人滿臉悵然的望她一眼“中蠱了。”
    “中蠱了！？”滿屋子的人都難以置信的望著蠱王，包括曼兒在內。
    回過神後城甫不依不饒的追問“可您不是說像我們這樣的體製對蠱是有抵抗力的嗎？”
    老者撐著眼皮瞄他一眼“所以她中的不是尋常蠱。”說完將曼兒的玉臂輕放回薄被中，低低歎口氣“還好中的不深，隻是吸了些戾氣。”然後轉頭對藍曦道“你去拿些醒神丸來給她。”接著又對曼兒叮囑“飯前含著吃，一次三粒，好好休息，這幾天的早午課就別去了。”言罷正要起身，曼兒卻忽的拉住她的衣袖“師父可知我中的是何蠱？”
    老者眉目微垂，搖搖頭“量太少，讀不出來。隻知它隱晦又詭厲。”說完拍拍曼兒的手“還好沒下在你身上，不然就怕是你，也會沒命的。”
    事情到此並沒有結束，更嚴重的狀況在後麵。生病的不止曼兒一個，凡是此次和她一起出門的弟子，一個個交替著病倒了，而且中的是同樣的蠱毒，微不可測的劑量，毒性卻大得驚人。
    蠱王雖然覺著事有蹊蹺，可次次詢問都被曼兒完美的搪塞過去了，去問其他人，又一個個嚇的顫巍巍，半天說不出個完整句子來。
    一來二去的，蠱王始終查不出個所以然。想著許是二十年前那次蠱戰留下的後患尚未清理幹淨，再想想現今世上除了自己也沒人能做出這樣的蠱來，便沒再繼續追究。
    原本被推到風口浪尖上的事情就這麼漸漸沉寂了。
    一直過了十天左右蠱王才許曼兒停藥。對她來說，這簡直就是一道赦令。醒神丸可不是什麼好吃的東西，不僅味道腥辣，還滑膩膩的帶著甘苦。蠱王又不讓吞，每每含過藥後都弄的她胃口全無。
    有時倏忽會想起沃旺死時慘烈的模樣和滿鼻腔揮之不去的屍臭味，更是止不住的一陣陣幹嘔。雖然什麼也嘔不出來，但強烈的反胃總會激的眼中淚珠不斷簌簌往下流。曼兒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單純的生理反應還是自己真的在為那個人的死難過……
    明明是個好人，為什麼好人卻不得好報……
    停藥後又過了一周左右曼兒才漸漸恢複精神。徹底好轉的美麗女子雖然依舊笑容溫婉，卻又似乎不再如以前那般單純，偶爾從她清澈的琉璃眸底劃過絲縷寒意。她不想讓那個救了自己一命的憨厚老實人死的這麼不明不白。
    師父似乎也注意到了曼兒自打回到蠱園樣子就不大對勁，但她全當是她沒有找到自己丟失的寶貝心中有梗罷了。
    一場病害的曼兒一連欠了幾周的早課，雖然幾天就被蠱王補回來了……可是這麼大的信息量很累啊……
    曼兒慵懶的倚著壺園的池心亭。壺園就在沁園的不遠處，接著沁園下遊的水，又是一座混然天成的水上庭院。池心亭是壺園中最大的一座涼亭，除了通路的一處，四麵環水。亭子建的很低，離水很近，鏡子似的水麵伸手可及。
    曾經羽人帶著她走過一個又一個城鎮的時候，她喜歡這樣心無旁鶩的安靜等他。找個有水的地方看看花，逗逗魚，偶爾睡著了，晚歸的羽人便會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回屋子裏。
    羽人的懷抱溫暖又讓人安心，帶著淺淺的青草香，煦煦的讓人神寧。
    那時的她，很幸福。
    指尖輕輕掠過，涼冰冰的，她覺著舒服。無意間瞥一眼，被激起層層漣漪的水裏倒映著一張靈秀的麵孔，滿頭玲瓏銀飾。伸手摘下一支發簪來，搖著懸墜有一下沒一下的繼續劃拉著水麵。白亮的銀簪奪著暖陽的光，晃的人眼花。聞聲而來的金魚越聚越多，時而有幾隻頑皮的用嘴輕輕碰碰簪墜，然後又躲開了。
    心無所向。
    “猜猜我是誰？”一雙手忽的蒙在了她的眼睛上，曼兒心驚，手一鬆，銀簪“噗通”一聲順著指尖滑落了。
    “啊，嚇到你了嗎？”是個甜美悅耳的聲音，隨著芊芊蔥指的鬆落，印入眼眸的是藍曦姣好的容顏。
    她一臉抱歉的看著曼兒，曼兒莞爾一笑“也不算。”
    “這麼認真，在想誰？”
    本來，隻是句……玩笑話。
    曼兒卻被她問的微微愣住了，慌亂的眸光躲向水池方向，銀簪墜落的地方圈圈蕩漾起的漣漪光怪陸離。一層黑影浮上她清澈的眸子，瞬間化為抹不開的慘淡愁雲。
    藍曦看著她的反應微微有些錯愕“真的……有思念的人嗎？”
    她點點頭，粉色薄唇勾起一道完美的弧，清美的琉璃眸卻掩在了一片陰影中。
    “真是個幸福的人。”
    曼兒抬眼用不解的目光望著她。
    藍曦淺淺笑了“因為看的出來曼兒很喜歡他呢。”
    “是啊，超級喜歡的。”她是帶著輕鬆笑音說的。她的笑容似乎永遠暖煦如春風，微仰起美目對著天上烈烈豔陽，明光晃的眼花。
    “是在這兒認識的嗎？”
    曼兒輕輕搖搖頭。
    “故人？”
    曼兒含笑點點頭。
    藍曦挨著她坐下“住在哪裏。”
    曼兒愣怔的眼神有片刻流離所失，轉即雪色玉指指向了心口“這裏。”
    藍曦先是錯愕，轉而會心一笑。
    之後便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直到後來兩人都不知該說什麼了便無言仰頭看著片片浮雲飄過無痕。
    曼兒偶爾也會想，如果當年羽人沒有被剜去雙眼，沒有被推下山崖，沒有墜落在苗疆，沒有遇到夏久曼，那她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子何嘉曼，又怎會從出生起便得到如此驕傲的羽人相伴。
    如果她此生沒有羽人相伴，那麼她的命運是否也不會如桃夭所言——你此生桃花無限，可若是不解心結，一世難尋真愛……
    顏傾城也罷，舞驚鴻也罷，沒有羽人的何嘉曼，不過碎沙。
    昨夕，似蝶塵，磷磷，不可追。
    今夕，似涓水，綣綣，不可挽。
    明夕，似風蓮，曳曳，不可曉。
    人聲杳杳，歌不盡，一曲滄海，桃花漾。
    何昔，卷卷淺香，似你雪顏，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