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十九章帝王蠱
    很長一段時間，曼兒都持續做著相同的夢。
    在夢中，曼兒見到了那片熟悉又陌生的桃花林。清澈的湖潭，潔白的大鳥，詭異的居宅，微苦的泥土味，宜人的桃木香，細碎的金色陽光……夏日和風溫柔的摩挲過潔白似雪，紅豔似血的桃花。還有……還有那人峻拔的身姿朗朗的站在明陽下……
    驀然一陣難以言喻的歡喜，驚呼著撲向那人，眼前的情景卻如幻影般瞬間碎裂成渣。她拚命呼叫，沙啞的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響，她拚命伸長了手，試圖挽住他消逝中的飄然衣帶，掌中卻隻是劃過一絲涼意，一切又消失不見了。胸口瞬間悶的仿佛壓著千斤巨石。
    驚醒過來，一片洶湧的黑，不知何時已是滿臉的淚痕。這就是夢境的溫柔和現實的殘酷。
    拭去額上的冷汗，苦苦一笑，顫著手捂住了臉，晶瑩的液體便順著指縫不斷緩緩滑落。
    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人們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怕是真的了。
    是從幾時起開始恐懼夜晚的降臨。任白天裏一切過的再如何波瀾不驚，夜裏，洶湧而來的寂寞與悲傷卻凶殘如野獸般將脆弱的美人兒撕扯的體無完膚。
    再也沒有門扉輕輕掩合時莫名的心安了，也再沒有滿懷期待那人如期而歸的等待了。
    羽人曾經說，過分的想念是因為月亮和潮汐。
    翻身下床，玉足點地，光著腳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緊掩的窗。濕潤的空氣撲麵而來，夜風帶著絲絲涼氣，曼兒覺著冷，便轉身去拿外衣。回眸一瞬，略略仰起的琉璃美目透過半敞的窗看著屋外無星無月的夜空……微微愣了片刻，唇角掠過一絲苦笑，繼續向屋內走去。
    那麼啊……月亮已然看不見了，為何，為何我依舊這般想念你，更加想念你……
    第二天，城甫一臉在意的湊近身子望著曼兒“眼睛怎麼腫了？”
    她下意識的撇開頭後退幾步拉開了距離“沒睡好。”
    那人卻不識相的繼續追著她說“要不要幫你調製些安神藥蠱？”
    “多謝，不必了。”曼兒抗拒的再次與他拉開了距離。
    城甫似乎還想再說什麼，蠱王的手杖卻“咚咚”的響在了人群中。不安的望曼兒一眼，美麗的女子隻是安靜的微微頷首。城甫深深吸口氣，似是有所不甘的退回原位。隨著蠱王一聲輕咳，一天的早課又開始了。
    關於蠱，老者如是說“放蠱的作用不全在於取人性命，高深的蠱師能夠控製人心操縱人形，或許這才是蠱術最令人膽戰心寒的地方。蠱分為兩種，一種是普通蠱，無需太多的技巧，隻要蠱師熟記製蠱的步驟，加上足夠的經驗便可練出一盅好蠱。另一種則是帝王蠱。飼養蠱、控製蠱是極其困難的事情。越是強大的蠱，越容易反噬，帝王蠱目前世上僅有三種，它們分別是指金蠶蠱、雙頭靈蛇蠱還有七彩蜈蚣蠱。”
    聽到這裏曼兒不禁抬眼望她一眼。這個和她在《金蠶蠱》一書中所看到的略有不同。帝王蠱似是有許多種，隻是沒有蠱師有那個能力煉出來漸漸失傳罷了。
    老者清清嗓音繼續說“帝王蠱在尋到飼主前會沉睡，它們的力量強大無比，極易吞人心智。而所有蠱中的最強帝王蠱——金蠶蠱，隻會在飼主對它提出要求時吞噬飼主。在飼主漸漸步入死亡的整個過程中，它會將飼住自從得到它起的全部回憶數悉還給飼住，所以中金蠶蠱的擁有者臨死前可以看到自己的一生。從許願的時刻，一點點倒退回至與金蠶蠱相遇的最初。記憶越多，飼主死前彌留的時間便也越多。隻有當一切回憶結束時，飼住才會死。所以金蠶蠱也是所有巫蠱中最溫柔的一隻。”說到這裏老者意味深長的看了曼兒一眼，就像方才那番話隻是為了她一人而說的一樣。然後拄著手杖敲敲地麵“今天我們重點學習的是普通蠱中的蜂蠱，對於帝王蠱，你們無需掌握其製作方法，隻要聽說過就可以了。”
    弟子們蜂擁聚到蠱王身邊，曼兒卻雙腳如灌鉛般的呆呆立在原地，沉默了。下意識的摸摸脖頸上懸著的金蠶蠱，隔在輕薄的衣料內，帶著自己的體溫，暖暖，卻無比陌生。這麼說，羽人臨終前是回憶了自己與他一同度過的這麼多年。
    即使如此……
    雖然相隔甚遠，目光敏銳的老者還沒有放過曼兒一瞬間流露出的悲傷。
    即使如此，你所深愛的人，依舊是夏久曼，對嗎……？
    製造蠱的方法一般是將多種帶有劇毒的毒蟲如蛇蠍、蜈蚣等放進同一器物內，使其互相齧、食、殘殺。最後剩下的存活的毒蟲便是蠱。所以蟲是蠱的精華。隻有一隻好蟲才能練出一盅好蠱。所以如何捉到這樣的好蟲對蠱師們來說便是至關重要的一課。
    關於帝王蠱這一節雖然蠱王沒細說，可是《金蠶蠱》一書中略有所提：煉製這些蠱的方法一般都被視為禁術，這些蠱要麼所需原料稀有，要麼製作手法殘忍，要麼兩者都占。
    像蠱王當年煉製的雙頭靈蛇蠱、七彩蜈蚣蠱還有金蠶蠱自然都屬於這一類。
    比如雙頭靈蛇蠱所需原料是雙頭靈蛇一隻，這本身就很難找到，再加上煉蠱時需要千隻普通大蛇的靈做輔料，首先煉蠱條件就極難滿足。再者言，雙頭靈蛇是成精的蛇，想要控製它本就不易，再加上千隻蛇靈，就像一隻大鬼帶著千隻小鬼一樣，煉成蠱的概率極低。而且普通的蠱師也根本無法承受這樣大的衝擊，極易被反噬。七彩蜈蚣蠱的製造方法和雙頭靈蛇蠱類似，原料為七彩蜈蚣，輔料為百隻血蜈蚣。而金蠶蠱為帝王蠱之首，其製作難度便可想而知了。
    曼兒精挑細選了一處陰暗潮濕的好地方，小心翼翼的撒下了誘蟲的藥蠱，擺好陶罐。一連好幾個星期，罐中收獲的卻都隻是些普通的蟲子。
    這個星期又是如此。曼兒長歎一口氣，她現在終於明白所謂原料難得到底是什麼意思了。重新擺好陶罐，正準備離開，突然被人從身後輕輕拍了肩膀。本來這樣幽暗昏昧的叢林就夠讓人心生畏懼了，再加上這樣突然的驚嚇，曼兒倒吸一口涼氣。
    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啊！曼兒怒氣衝衝的回頭，果然……又是城甫，一臉標誌性的人畜無害的笑。
    這個人到底想幹嘛！
    “像你這種名門之後，又何必費盡心思尋毒蟲。”
    ……曼兒微微蹙眉，強忍著方才被嚇到的怒火“你有辦法？”
    城甫笑而不答，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將裏麵的液體倒在地上，然後拉著曼兒向一旁走去。
    這下曼兒完全不明白了“你在幹嘛，這樣……”這樣是沒用的。
    話還沒說完，城甫突然回頭將手指舉在唇間“噓，你看著便是。”
    真是個，我行我素的人。
    曼兒無可奈何的和他躲在一旁的灌木叢裏。不久竟看到幾條色澤豔麗的毒蟲緩緩爬來。曼兒微微詫異的看了城甫一眼，那人一臉得意的笑了“我說什麼來著。”
    用蠱王的話來說，色澤鮮豔的蟲子，不是劇毒之物便是精。
    毒蟲們繞著陶罐盤旋了幾周，有兩隻離開了，唯獨剩下一隻赤色的蜈蚣還在陶罐周圍猶豫。
    城甫用極度壓抑的興奮聲音“看到了嗎？血蜈蚣。”
    原來這個……就是血蜈蚣。個頭並不大，約莫隻有手掌長，全身鮮紅似血，隱隱的揮黯淡的光。她記得，七彩蜈蚣蠱的輔料就是血蜈蚣。
    待血蜈蚣終於下定決心鑽進了陶罐裏，城甫眼疾手快的用力一拉繩，血蜈蚣便被困在了陶罐中“抓到了！”城甫歡呼一聲快步走上前抱起陶罐，用食指輕輕叩叩罐身，朗朗一笑遞給曼兒“成果不錯！”
    曼兒不可思議的看看他手中的陶罐又看看他，半晌，別扭的問一句“方才你倒的是什麼？”這個人雖然討厭，卻也並非一無是處。
    城甫狡黠的一眨眼“說你喜歡我就告訴你。”
    曼兒瞪他一眼。這個人，即使有一是處也改不了他討人厭的本質。轉身便要走。
    城甫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好啦，好啦，我告訴你還不行嗎。”
    曼兒挑起柳眉看他，城甫一臉神秘的俯身在她耳邊低低道一句“是摻了血的藥水。”
    “血？”
    看著眼前美麗的女子張著一雙大眼不解的望著自己，城甫燦爛一笑得意道“是。我的血，你的也可以。像我們這樣學蠱的名門，血液中本身就有對毒蟲致命吸引之物，所以隻要用藥水將其功效加倍就好。”
    “為什麼？”
    城甫自信滿滿的仰起頭抻抻胳膊“因為我們有天賦啊，所謂天賦就是與普通人不一樣的地方嘛。”
    曼兒被他喜慶的神色逗的忍不住笑了，城甫則是忽的頓住了高舉的雙手，滿臉驚豔的望著身邊的美人兒薄唇折起一彎淺淺笑容，在這陰暗潮濕的樹林裏璀璨如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