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四章王蓮之舞
    即使很早便起來趕路，最終卻還是沒有擺脫要在山中露宿一宿的命運。因為沒料到會在山中過夜，所以沃旺出門時並沒有帶睡袋。
    此時已是日薄西山時分，沃旺抬眼看著越發陰沉的暮色，低低歎口氣，轉頭對跟在自己身後幾步之遙的曼兒道“先找個地方休息吧，今晚怕是要委屈你了。”
    “不能繼續走了嗎？”累或者困什麼的，曼兒是從來不在乎的，從小和羽人在一起就沒少趕過夜路，更何況此時又有種“蠱園就近在眼前”的難以按捺的焦灼感。
    沃旺撓撓頭咧嘴傻傻一笑“苗疆這片地兒，一入夜就是毒物的世界，不安全。”邊說著還邊誇張的比劃著。
    曼兒被他滑稽的模樣逗樂了“那還是先休息吧。”
    “我們再往前走一些”沃旺伸手指指前方“這兒草木太旺盛了，也不安全。”
    曼兒莞爾，張著一雙明淨的眸子望著他“那什麼樣的地方才算安全？”
    沃旺被盯的不好意思了，背過身去故作沉穩的輕咳了兩聲“我們一般喜歡靠近懸崖的地方。那兒水少草少風大，所以蟲子也少。”
    曼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便跟著他繼續趕路。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荒涼的崖頭。此時太陽已經基本落山了，隱隱還殘留著丁點光亮。沃旺手中拿著根長木棍，不斷在地上敲敲打打的，終於停在了一塊比較平坦的地兒，轉過頭來說“就這裏吧，周圍底下都不空，不會有蟲的。”
    曼兒長舒一口氣，整個人幾乎跌坐在地。趕了一天的路，腿都要走折了。輕輕敲打著酸痛的肌肉，抬眼看到沃旺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點了捧篝火，然後又拿起方才那根長木棍，繞著自己畫了個大圓圈，之後竟依著大圈挖出一道拳頭深的小溝來。
    曼兒滿眼迷惑的看著他做完了以上步驟後又去翻包裹“你在幹什麼？”
    “以防萬一”說著沃旺從包裹中拿出一個紙包，順著方才挖出的溝灑進去，是些黃色的粉末。
    “這是什麼？”聞起來味道有些奇異，不像是香料。
    “硫粉。”
    “硫粉？”
    沃旺抬頭笑著點點頭“隻要有了這個東西，大部分毒物都不敢靠近了。”
    之後有一搭沒一搭的又聊了幾句，到夜色深沉後便各自睡去了。
    那一夜，曼兒毫不意外的失眠了，來回翻了幾個身都提不起絲毫困意，便坐起身來，望著不遠處睡的正熟的沃旺低低歎口氣。
    頭頂是千萬的繁星和一輪光華幽幽的勾月。
    星月不移，可是你在哪裏……
    沒有紅塵世俗的相遇相識相知，打從記事起，何嘉曼的世界中便隻有你一人。你若離去，所有蝴蝶美夢都將舉炬一灰。
    還真是個不負責任的大人呐……
    手指輕輕觸到了脖頸上的金蠶蠱，我一定會把所有事情都弄明白。
    君不見，月如水，我不信你如水涼薄。
    第二天仍是天不亮就出發了。
    約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沃旺突然指著遠處一座若隱若現的長木橋對曼兒說“過了那座橋就快到了。”
    曼兒長長吐口氣“終於要到了。”昨天走的發木的腿今天還沒有緩過來，這樣的長途跋涉對她來說很辛苦。以前都是羽人背著自己的……
    走近木橋的時候，曼兒的視線倏忽被浮在水麵上的植物吸引了。那是種她從未見過的植物。像蓮葉，可是直覺告訴她那不是蓮。翠色欲流的葉子足足有幾米寬，形狀渾圓，葉表光滑，葉緣上翹挺立呈盤狀。
    “這是什麼？”
    沃旺順著曼兒手指的方向望去“啊，那個呀，是王蓮。”
    “王蓮？”就是說，還是蓮嘍。
    沃旺憨厚一笑“這是雨林中特有的一種植物。因為它花開似蓮，承重能力又特別強，所以我們都叫它王蓮。”
    “承重能力強……是嗎……”曼兒用纖細的手指輕輕點著下巴，那模樣似乎在思考，忽的轉過頭來衝著身邊人璀然一笑“我來試試。”
    還不待沃旺反應過來，曼兒已輕盈點地跳離了地麵。玉足穩穩落在了蓮葉上，葉片周圍的靜水被激起幾層細漪，很快又恢複了鏡麵。
    沒有沉下去！曼兒明亮的眸子中忽的閃出一絲光彩來，興奮的望著岸上的人“是真的！”
    沃旺卻不知為何突然紅了臉，吱唔了半晌才鼓足勇氣說出來“你方才跳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曼兒偏著腦袋看他，淺淺笑了“你喜歡嗎？”
    “恩。”沃旺卻不敢看她，狹促的低著頭，不安的攪著十指。
    “那麼這支舞就送給你了。”曼兒婷婷的站在王蓮上莞爾“感謝你這麼多天的照顧。”苗衣並沒有舞裙那麼大的裙擺，曼兒便隻牽起一邊衣布俯身向他行禮。
    九天之子的尊貴向來不是一座恢宏的九天宮，一套華麗的鳳彩裙，一隻精致的七彩簪就能襯托出來的。
    九天之子是美人，起舞時的九天之子是普天之下最美麗的人。
    沒有金碧輝煌的大殿，沒有悅耳的絲竹管弦，隻是一池綠水，一片王蓮，卻足矣。
    曼兒翩然。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沃旺起初不敢看，聽著水聲的“叮咚”，最終還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可就是偷瞄了那一眼，便再也無法將視線從她優雅極致的身形上移開了。
    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閑。
    沃旺大張著嘴巴，呆呆望著曼兒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一曲終，曼兒向他行謝幕禮。起身時微微慚愧的說“我以前沒有來過苗疆，不知苗疆的舞風是何，方才隨感而作，獻醜了。”
    沃旺卻隻是愣愣望著她。
    曼兒輕盈的躍下蓮葉，玉足點地，輕輕拍了拍那發愣的人，淺淺一笑“我們是不是該過橋了？”
    沃旺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渾身像是觸電般驟然一僵，瞬間緋紅了雙頰，窘迫的低下了頭，逃跑似的幾大步邁上了橋麵，整個人活像隻煮熟的蝦“好……好……”
    曼兒看著那隻留給自己一個背影的人掩唇笑出了聲。
    走在木橋上的時候，沃旺突然指著水中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問曼兒“你聽過王蓮的傳說嗎？”
    曼兒輕輕搖了頭。
    沃旺瞬間來了興致“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遙遠的部落，酋長經常給女兒講月神故事。月神是住在遙遠月亮上的神，英俊勇猛。每當月亮躲在山後時，月神就會悄悄在凡間尋找他喜歡的女子。如果他愛上哪個女子，他就會把她變成天空中一顆美麗的星星。日子久了，女孩竟深深愛上了父親口中那位遠在天上的神。女孩發誓今生非他不嫁。她一次次的伸手想抓住月亮的光芒，可是一次次的失敗了。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看到了夜色中湖麵上倒映著的月影，她以為是月神來了，便奮不顧身的撲進了水潭中。可是從此以後女孩再也沒有上來。月神得知凡間有位如此深深愛著自己的少女，為了見到自己不惜付出了寶貴的生命，悲痛不已，但是他也無法挽回她的生命。於是他便將她變成了那汪湖水中最耀眼的王後——王蓮，開出最大最漂亮的蓮花。”
    沃旺興衝衝的一口氣講完，身後那美麗的女子卻不知為何沉默了。
    沃旺疑惑的回頭，卻突然聽她開口“若是酋長沒有講過月神的故事，女孩就不會愛上他，若是女孩沒有愛上他，便也不會想要追逐他，若是女孩不曾追逐他，或許……就不會死了。”她的聲音沉冷的和平日那個溫柔可人的女子判若兩人。
    沃旺微微頓了頓身子。
    這個故事他們祖祖輩輩口耳相傳，卻從未有人說出過這樣的話。
    “你說，如果那個女孩放棄了，事情會變成怎樣？”曼兒望著他的琉璃瞳認真的讓他覺著心寒。
    但他卻隻能不安的回望她，他答不上來。
    “她會後悔的。”
    半晌的沉默，忽的有那麼個輕如夢囈的聲音傳進了沃旺的耳中。
    沃旺凝視她，細風輕輕撩動了她垂散的發簾，銀簪上的流蘇相互碰撞發出格外清脆的聲音。豔豔媚陽下，那赤色的苗服如緋紅火焰般從她的衣角開始燃燒，清冷卻狂熱，愈燃愈烈，直至縷縷銀線將他眼中幾乎晃出淚花來。
    與她相處這麼久了，她的美麗沃旺自然知道。可是他卻從未如此清晰深刻的感受到過，就像有把刀將她的影子狠狠刻在眼中，那份痛感讓他毛骨悚然。
    “呐……沃旺。”
    “什麼？”
    “你覺著，我像王蓮嗎？”曼兒說話時是目視遠方的，清澄的琉璃眸萃了水的光，閃亮如鑽。
    沃旺無法理解她語中的深意，羞澀的低頭“你這麼漂亮，當然像了。”
    曼兒隻是淺淺的笑。她的笑容薄而透明，明明轉瞬即逝，卻在人心底留下長久的溫柔。
    是啊，當然像了。
    當然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