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減嬋娟
    九天宮的星空總是近在咫尺。
    籮月說，這裏是離夢想最近的地方。因為九天之子的尊位就在這裏。
    每每此時，曼兒漂亮的琉璃美目便盛滿疑惑的望著她。要她說，這裏是離夢想最遠的地方。因為身後那習慣依賴的懷抱，如今已是萬裏之遙。
    夜裏，晚習的訓練結束後，曼兒和籮月一同向普宮走去。
    一路上，曼兒歡喜的伸手指著繁星點點的天空“姐姐，你看那顆星，好亮啊！”然後一轉方向又指向另一邊“還有那顆！”
    “恩，是很亮。”籮月順著曼兒手指的方向望去，點點頭。
    曼兒雙手合十，目光虔誠的望著漫天星光，記憶不由自主的翻回羽人帶著自己看流星的那一頁，嘟嘟嘴燦爛一笑“如果有流星就更好了。”
    籮月目光柔和的看著身邊滿眼留戀、孩子氣的女子“既然舍不得凡塵，曼兒為何要來九天？”
    正仰頭看星空的曼兒被籮月問得一怔。仔細想想，也確實沒有什麼不得了的理由，最初隻是答應羽人要洗去身上的戾氣修身養性而已……淺淺一笑“答應一個人的。”
    “是嗎……”
    “那姐姐呢？”
    沉默了片刻籮月才緩緩開口道“……我想成為九天之子，我想成為世間最出類拔萃的女子”然後轉頭笑著看曼兒“或者說我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吧。”
    曼兒隻是迷迷糊糊的“恩”一聲。當時籮月所說的一切除了第一句，後麵的那些話語她並不能深刻理解。什麼出類拔萃，什麼命運……
    對她而言，那些與羽人不相幹的東西便也與自己不相幹。
    那時的她隻知道，每夜入睡前，望著近在咫尺的漫天繁星，最興奮的事情便是數著要見羽人的日子又少了一天，然後翻個身合眼欣然入睡。
    或許是九天宮太高了，所以明明遙不可及的星辰才會變的仿佛伸手可觸，所以劃過天際的流星，才會更容易消逝不見……
    而事實上，那一切，不過是錯覺罷了……
    隻一年的光陰，曼兒出類拔萃的舞藝便得到了九天之子的讚賞和肯定，從紅衣升為橙衣，再升為黃衣。今日，一位氣度不凡的金衣女子帶著幾位隨從來普宮傳達九天大人的口諭，竟是說曼兒榮升為五等青女，命她搬去東宮居住。
    曼兒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金衣女子，貴氣的美人卻莞爾一笑“恭喜你。”
    待曼兒回過神來，慌張道一句“謝九天大人恩典。”
    金衣女子一擺衣袖，命身邊的隨行者奉上青女的衣服和舞鞋“收拾好東西盡快過去吧。”叮囑過後便款款離開了。
    一旁的普宮女子們立即興衝衝的圍上來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道喜，還有幾個好奇的忍不住伸手摸摸整齊盛在托盤上的青衣。曼兒盈滿喜悅的琉璃美目隻顧著看她們，卻錯過了籮月滿眼難以置信的神采。
    明明比你先來九天，明明比你習舞努力，為何到頭來……卻還不如你……
    待曼兒收拾好東西屋外已經入夜了。曼兒和籮月並肩坐在普宮大殿前的台階上。曼兒習慣性的仰頭看天，沉沉空中懸著點點繁星，還有一輪玉盤似的圓月。
    籮月幽幽的道一句“這是你在這兒的最後一晚了吧。”
    “恩。”曼兒璀然一笑，轉頭忽閃著一雙明眸望著身邊神色黯然的女子。
    籮月沒再說話，隻是把臉埋在雙臂間。
    曼兒當做她是舍不得自己，輕輕拍拍她的肩膀寬慰道“曼兒以後會常來看姐姐的。”
    籮月依舊沒說話。真好，你離九天之子的尊位又近一步了……而我……而我……
    那夜，皎月皓皓，華光似銀，明明這般團圓的一幕，卻清冷的可怕。
    第二天離開普宮時，籮月拉著曼兒的手滿是羨慕滿的道一句“恭喜你。”
    曼兒喜喜的拍拍她的手笑著言“曼兒在那兒等著姐姐。”
    籮月點點頭，扯出一抹笑容，極力掩飾住了如吃黃連的苦澀的表情。
    看著曼兒無邪的笑，籮月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我是要成為九天之子的人，我是絕對不會輸給你的！
    何嘉曼，你等著，你等著。
    時至三年，千王宴的日子近在咫尺。
    那是曼兒第一次參加這麼大排場的宴會。千百位王侯將相接踵而至，九天大人優潭親自獻舞迎接，整個九天宮即使在夜間也喧鬧如白晝。
    有機會為帝王們獻舞的隻有紫衣、金衣和彩衣的舞聖者，而綠衣、青衣、藍衣的女子基本是作為隨行人員或者女官。剩下的紅衣、橙衣、黃衣女子則是擔當後勤的角色。
    也許是初次參與的緣故，曼兒對所有的流程規矩並不熟悉，隻是手忙腳亂的跟著前輩們做事。什麼布置會場……什麼端茶送水……
    一天結束後，曼兒長歎一口氣重重倒在床上低低自言自語“真是比練一天的舞還累……”然後一合眼便沉沉睡去。
    次日，天才過了五更曼兒便被用力推醒“快，起來收拾東西了……”
    屋外大家匆匆來去的腳步聲聽著格外清晰。曼兒迷迷糊糊的應一句，揉揉仿佛要散架的骨頭，歎口氣翻身下床。
    這幾天九天宮中的女子們無論等級高下，都是盛裝打扮了才肯出門，無論再苦再累，都是神采奕奕的模樣……曼兒哈欠連連的推開門，真是不明白這種要命的宴會有什麼值得期待的……
    曼兒去洗衣房中捧起一摞擺放整齊的藏藍色緙金絲禮服。今天的第一項任務是服侍哪裏的什麼將軍更衣……
    突然渾身一個激靈，總覺著……像一直被什麼人盯著似的，曼兒不安的轉頭，卻看到藍女大宛正在不遠處滿眼期待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
    ……
    “請問……姐姐有什麼事嗎？”雖說自己與大宛的關係已是十分熟絡了，也確信她是個絕對溫柔善良的女子……可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曼兒總覺著渾身不自在。
    “那個……”大宛踟躕了片刻臉色微紅的低下頭。
    “姐姐請說。”
    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大宛突然視死如歸的抬起頭，模樣極為壯烈“你手中的那摞衣服可以交給我嗎？”
    ……
    半晌的沉默，大宛的臉色已是通紅如烈火。
    曼兒突然璀然一笑“當然。”心裏喜滋滋的想，有人為自己做事，何樂而不為呢。
    那次千王宴結束後眾人才得知消息，藍女大宛在這次修行結束後將婚嫁於一位驍勇的將軍。
    想來曼兒那日捧著的藏藍色緙金絲禮服便該是這位將軍的了。果然沒過幾天大宛親自登門道謝。
    雖說嫁人是件喜慶的事，九天宮中的女子也有不少日日盼著自己嫁位帝王，可她們一旦與九天宮中的眾女子告別，也許再無機會相見。
    曼兒蹭蹭眼角的淚，拉著大宛的手，低低抽泣著怏怏道“姐姐真是糊塗，在這裏學舞多好，為何非要嫁人呢？”
    大宛抬眼透過半敞的窗望著一望無際的雲海，九天宮萬年不變的包圍在其中“曼兒，你現在還小，很多事情無法理解，可等你長大了，遇到你珍愛的人了，你就會明白，為他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為他失去成為九天之子的資格嗎？”
    大宛笑著道“不止這些，為他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曼兒隻是難懂的看著她，她卻笑著拍拍曼兒的頭“等你再長大些，就會明白了。”
    那三年間，自己隻是聽籮月不斷不斷的說，一生若是有機會成為九天之子，便再無他求。九天之子，九天宮的主人，舞界的尊主，此種說法不乏道理，至少在今日聽大宛說起珍愛之前，曼兒也如此認為：既然來到了九天宮，那麼便該成為至高無上的九天之子。
    可此時久久望著大宛流溢於表的幸福，心頭驀然劃過一絲難以言表的羨慕之情，清澄的雙眸中，也不禁多了分茫然。